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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吴帝国前传:第57章 阳盛生鬼(2/2)


    “哈哈!”诸葛珪大笑:“有人就因为信这个而死了!”

    “谁?”孙坚追问。

    “刘秀啊!”说完,诸葛珪又哈哈大笑。

    孙坚实在忍不住了,迅速站了起来,指着诸葛珪说:“诸葛君贡,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他又指着一边也在偷笑的臧洪与孙贲,气呼呼地问道:“诸葛先生的话真的很可笑吗?”

    臧洪努力收住笑容,指着诸葛珪说:“君贡兄,莫要再开文台兄的玩笑了!”他转而对孙坚解释道:“这是君贡兄想出的一个反对图谶说的辩策。按照赤伏符的字面含义,得天下的人应当叫刘秀。但在王莽时代,刘氏宗亲已经繁衍于各州郡,天下叫刘秀的人不知有几何,谁又知道是哪个刘秀会得天下?于是乎,经学大师刘歆刘子骏就在建平元年注:公元前六年将自己改名为刘秀了,并凭借此名带来的蛮勇之气,在地黄四年注:公元二十三年反叛王莽,但却因为空等太白金星升天穹的吉兆,而反被莽贼诛杀。试想:倘若这个刘秀不信图谶,好好算他的天文历法,继续注释那本山海经,又怎能招来杀生大祸呢?”

    孙坚听了,大力摇头:“这话说服力不够。刘歆是自己改名为秀的,这可不算,而我朝开国皇帝才是真刘秀,因为他本来就叫刘秀。所以赤伏符还是应验了!”

    诸葛珪立即反问道:“与光武帝陛下一起争天下的公孙述,在益州称帝之前也做过一个包含谶言的梦,内容是“八厶读“四”子系,十二为期。”他据此谶言称帝,最终却败亡。那么,为何图谶有的灵,有的却不灵呢?”

    孙坚对公孙述的故事并不陌生。他立即想到,那个会稽反贼的头子许韶,也曾在败亡前与自己说过公孙家的事。孙坚立即回复诸葛珪:“八厶子系,十二为期这八个字怎么就不应验了?公孙述在成都做了皇帝后,难道不正是在十二年之后拜亡于光武爱将吴汉吗?!”

    诸葛珪迅疾反击道:“文台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建武十二年注:公元三十六年十一月,吴汉帅军攻击成都时,公孙述正是看到了虏死城下这四个字的占卦辞,才愚蠢地脱离了城墙的保护,出城与吴决战,最后胸膛中矛而死。为何这占卦辞又不应验了呢?”

    孙坚的脑子都快被诸葛珪绕晕了。他定定神,想了想,回复说:“这占卦辞应当还是应验了!因为这虏字指的就是公孙述,而不是吴汉!”

    “哈哈哈哈!”诸葛珪又大笑:“文台!我再问你,如果你这套辩解可以成立的话,我为何不能说八厶子系,十二为期的意思,是指光武帝陛下只能做十二年皇帝呢?”

    “这……当然不能这样解释,因为光武陛下实际上做了超过三十年皇帝啊!”孙坚一边心虚地回道,一边心中暗叫:不好,好像中计了!

    诸葛珪自信地站起来,抢过身后奴婢手里的大扇子,自己大力为众人扇着,边笑边说:“清风能够让人冷静。文台,你冷静想一想,如果你预先肯定所有谶言都是对的,你总是能够想到说辞来为其找到根据。譬如,你可以咬定说赤伏符说的刘秀就是南阳刘秀,而非那个被改名为刘秀的刘歆你可以咬定十二为期指的是公孙述的称帝年月,而非光武帝的在位时间你也可以咬定虏死城下咒的是公孙述,而不是吴汉。但如果我一开始就坚持所有的谶言都是胡说呢?那么,我就可以把刘秀解释为刘歆,将十二为期说成是光武帝的在位时间,并将虏字之所指视为吴汉。由此看来,到底哪些事实有利于你孙文台,哪些事实又有利于我诸葛君贡,难道不正都是凭借说话人自己的一己私念吗?若天下人都根据自己的私念来解释图谶,这些图谶难道不就成为了天下祸乱之根吗?”

    孙坚听到“天下祸乱之根”这六个字,心中一震。他立即联想到了许氏父子在会稽建立的桃花妖道,以及青州海贼所笃信的太平教义。但他又觉得,诸葛这些攻击图谶的话虽然有理,作为朝廷命官的他本人却很难说出口,因为光武帝刘秀本人恰恰就是靠图谶起家的。也不知怎的,这时孙坚的心目中渐渐浮现起了一条大白蛇的形象:它正在弯过脖子,试图反向咬住自己尾巴。很显然,这条蛇所试图否定的,似乎就是它自己的存在而另一方面,恰恰是这种自我反噬的行为,却又带给了整条蛇以继续存在的动力。

    看到孙坚发呆的眼神,诸葛珪知道自己的辩策已经获得了成效,立即趁热打铁:“这些道理啊,王充先生在一百多年前就说过了,而且说得更透彻!文台可想一听?”

    孙坚默默点头。

    诸葛珪看到有继续卖弄辩才的机会,兴奋得满脸油汗。他从仆人抢过另一碗酸梅汤,一饮而尽后,说道:“图谶之说的根本,在于前汉董仲舒提出的天人感应说。也正是根据此说,人们才认为天意能够与人事互为因果,而二者之间的纽带,则由图谶之辞令与意义所承载。王充先生却不以为然。他认为人间之言就是人间之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言既无法感动天意,天意也无法左右人事!举例来说,不管天子是不是贤君,老天爷该干旱的时候还是会干旱,会有蝗灾的时候还是会有蝗灾!”

    “这……按照王充所言,难道天旱的时候,做土龙求雨也是无效的?”孙坚反问。他其实心里非常清楚诸葛珪此言的政治杀伤力。原来,按汉制,每遇大旱,天子都要制土龙以求天赐甘霖,而一旦此做法被揭为虚妄,整套朝廷的仪轨恐怕都会被撼动。

    “当然无效!”诸葛珪变得更兴奋了:“周易里确有云从龙的字句,但那说的是真龙才能招来云雨,你做个土龙又有何用?如果做土龙能够招来云雨的话,那么泥土捏的美人俑,恐怕也就能够与活人交合生下子嗣了,这岂不谬哉?由此推演开来,玳瑁壳经摩擦之所以能吸引细小的东西,磁石之所以能够吸引铁针,也都是因为它们是真玳瑁壳、真磁石,你靠一个模拟真物的假货来充数,当然不会使得你所期望的结果发生!同样的道理,有人在木牍上写了赤伏符,或有人在梦里见到了数字十二,也并不意味着赤色的朝廷就一定会统治天下,更不意味着某人的皇命只有十二年!这些字啊,梦境啊,就像是那土龙,都是对于凡人期望的重现,而重现期望并不会让梦想成真就像我诸葛珪浑即使浑身写满了二千石,也依然无法成为二千石郡守一样!”

    “图谶既然不灵……大汉的赤德怎么会统治天下?难道光武陛下不是明主?”孙坚虽然在道理上已经被诸葛先生说服,但是依然对其论的政治暗示感到担忧。

    “光武陛下当然是明主!”诸葛珪斩钉截铁地说道:“光武陛下起身于南阳布衣之家,与宗族好友举义兵反王莽暴政。昆阳大战,以一万义军破莽军四十二万,震动天下。称帝后破赤眉、公孙述、隗嚣,一统天下,再塑华夏。治国殚精竭虑,优待功臣,仁义超过鸟尽弓藏的高祖刘邦何止百倍!然而,这只是光武之德,非赤德也。试问:难道德性真有颜色吗?难道公孙述之所以败亡,就是因为他喜白色而非赤色,而不是因为他任人唯亲,寒了士卒的心吗?难道天下人都穿赤衣,就会随之全部归善吗?难道你孙县丞与你属下的贼曹与督盗贼,仅仅能根据县民的肤色或者衣色,来判断何人作奸,何人犯科吗?如果德性真是依附于颜色,而颜色又是依附于万物的话,那么难道就不会有人借口土克火来宣扬黄土之德,最终撼动大汉社稷之根基吗?”

    孙坚听了,叹了一口气,说道:“辩不过你啊,君贡兄啊!也辩不过你引的王充!”但他又想了想,说道:“这话虽然说服了我,但在外面说,可得要小心哦!我记得,在中元元年注:公元五十六年,光武帝曾据河图会昌符封禅于泰山,那时官任给事中的桓谭桓君山就因为不信谶,差点儿被斩。那做浑天仪的张衡张子平,也曾因为攻击图谶,而在官场一直不得志呢!”

    诸葛珪点点头:“官场一套话,心里一套话,这道理我懂。不过,道理就摆在那里,拿杀头吓人,只能在一时间堵住人的嘴,却不能堵一世。那桓谭、王充与张衡均不怕鬼、不信邪,而我诸葛珪也是这样的人!”

    听到“鬼”字,孙坚突然想起孙贲曾提过王充对于鬼神之论的驳斥。他好奇地问诸葛珪:“说到鬼,我倒要请教诸葛先生了:世上真无鬼吗?为何有人梦中能见到鬼呢?”

    诸葛珪捋了一下被酸梅汤弄湿的胡子,慢慢说道:“这个道理,王充先生说得特别好,我现转述一二。相马的伯乐因为一直想马,所以见者皆马状解牛的庖丁因为一直想着如何解牛,所以所见均是牛的筋骨。同理,也正是因为死去的亲人常被活人思念,所以活人梦中才会一直出现亲人的脸庞。但这就意味着鬼魂存在吗?试想:天下已死之人的人数,恐怕至少百倍于活人之人数,若死人皆成鬼,为何我们见到的活人,还是远多于梦中的或坟冢之间的鬼呢?再试想:如果真有鬼,而且某鬼生前确是死于谋杀,那么,为何天下审案的官吏从来没有见到冤鬼来告状呢?请再试想:为何梦中出现的鬼形近乎人形?鬼本该是脱离人形的气啊,而梦中所见的鬼既然有形,恐怕就不是真鬼,而只是心像罢了!”

    孙坚沉默了一会,努力消化了一下诸葛珪的话,再问:“什么叫脱离人形的气?”

    诸葛珪呵呵一笑:“这是论衡中最精妙的议论。王充认为,天地之间本有气充塞,气动则生阳,气静则生阴。人之血肉皮肤与骨骼均是阴气沉淀而成,而贯穿阳气后则有精神。但精神无法脱离阴之骨肉,一旦骨肉形灭,则阳气重新耗散于宇宙,不再有形,也不再与原来的形体有任何关系了……”

    诸葛珪刚才那段话,孙坚真地有点听不懂了,听得他额头上都冒出了小汗珠。孙贲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孙坚的腰,小声说道:“叔父,诸葛先生说得真好啊!虽然我也不是完全理解,但我至少知道了:噩梦里的倭国小童子仅仅是我自己的心像。知道了这一点后,我以后也不做噩梦了!”

    孙坚沉思了起来。他想到了在他噩梦里经常出现的许桃花,以及被自己亲手斩下螓首的伪后柳氏。孙坚闭起双眼,心中默念着:因为兵灾而横死的姐妹们啊,你们的形体在湮灭后,真地还会有鬼魂遗存吗?我孙文台反倒希望你们的鬼魂存在,因为我希望你们能够听到我的解释,看到那些因为你们的死而活下来的男人、女人与孩子……

    正当屋内人陷入沉默之时,门外突然响起了女人的高叫:“好一个诸葛珪!老娘终于找到你了!”

    刚才还自信满满的诸葛珪听了,立即吓得躲到书架背后,小声对孙坚与臧洪说:“贱内又来烦人了!好讨厌!”

    屋内一阵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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