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刈意识到事情成了,埋在阴影中的涕泗横流的脸,终于笑了出来。
“禀父皇,已有回信,墨琮答应了这桩婚事。”
“答应了?”白盏有些意外。
两国和亲是大事,更何况是有百年恩怨的两个大国,且不说墨琮会不会因为这一无理的要求直接斩了使节,即使答应,也不该如此轻易。
“是,墨琮答应了,而且亲口说,会厚待我国皇女。”
白盏站起来,缓缓走下殿阶,他站在跪着的白刈面前,显得高大非常。
他将满是皱褶的手放在儿子的肩膀上,五指用力,捏的白刈肩头生疼。
他冷漠地笑着,“呵,他说了,你便信了?还是你从心里盼着他骗你,杀你的妹妹,送你举兵北上的契机?”
白刈伏在地上的手微微颤抖,他把头埋得更低,顾不上肩头传来的疼痛,为自己辩驳。
“儿臣是怎样的为人,难道父皇不知吗?”他顿了顿,再开口时,带了隐忍的哭音,“儿臣与二弟情谊甚笃,但对三妹又何尝没有护佑之心。她如今犯此大错,意在江山,儿臣虽防着她,却未曾想过要她的性命啊!”
白盏听着儿子的肺腑之言,手指渐渐松开,他站直了,像那个从来站在高处的帝王,俯视他的亲子。
“不对,你得杀她,必须杀她!”
白刈一怔,他开始不明白自己这位父皇的意思了。
分明之前表露出的还是对自己作为的不满,对白淼的怜惜之意,为何却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可他不敢问,也不能问。
他唯一能说的,只是一句:“儿臣明白。”
万人之上的帝王再次将手放在儿子的肩膀上,白刈惊的一颤,他面色不变,轻轻拍了拍,像个慈父。
“这样才对,才是朕的儿子。”
他转身,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上殿阶,回到那人人都想坐一坐的龙椅上。
“刈儿。”这一声呼唤让他像个迟暮的老人,温柔又虚弱。
白刈抬起头,直视他的父亲。
这本该是僭越之举,白盏却没有计较,反而笑得和蔼。
“这几日我总觉得疲乏,许多事都力不从心,如今泽儿去了,我心里也难过,总想着,是不是该将这江山重任交给你了。”
他自称“我”,而非“朕”,说的是父亲对儿子的心里话。
白刈红了眼眶,但不敢落泪。
“父皇是天子,洪福齐天,长命百岁,儿臣还盼着看您统一两国,成千秋功业呢。”
白盏被他这奉承之言哄得笑开了花。
“你啊,真是会说,可这世上哪有人不会死呢,我这一生,活够了,过够了,不需要更多的了。”
白刈意识到,自己的父亲是累了。
哪怕没有国事重担,回忆中积聚的痛苦和悔恨会在每个难以成眠的夜晚出现,成为折磨他的病症。
这是无药可医的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