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凤施慧根不浅喃。”
“师太说笑了。凤灼只是闲来无事,看过几本佛经而已。”
“请坐。”
院子的深处有一间独立的小房子,静安师太推开房门。
凤灼一走进去,一种熟悉的感觉就扑面而来。
“这房间还是原来的样子。”
“难为凤施主还记得。来,请喝茶。”
两人坐在榻上,静安师太递上一杯热茶给凤灼。
“师太客气了。”
凤灼接过茶杯,双手随意的摸着杯沿。
“凤施主,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哦,师太知道我此番前来,是有事要想问师太的?”
静安师太只是笑着,却并不说话。
看来这就是传说种南宫一族的力量了吧,未卜先知,简直堪称圣人,怪不得当年商始帝要对南宫一族赶尽杀绝呢,留这么一个充满危险的族群存在,只怕坐拥了江山美人也会感到不安吧。
“师太可认识在悦客楼说书的张望里?”
“张望里?贫尼已多年不曾下过山了,山下的事,贫尼不甚清楚,这张望里,贫尼也不认识。”
“师太真不认识?”
凤灼再次,静安师太放下手中的念珠,抬起平静的双眸。
“凤施主,为何认为贫尼会认识此人呢?”
“凤灼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从这个房间醒来时的情景,也记得……师太手上的伤痕。”
说到手上的伤痕,凤灼突然盯住静安师太,双眼散发着凌厉之色。
“师太曾说那是被逐出南宫一族的标志。那里曾经纹着只有南宫一族才知道的一种特殊的纹身,传说那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咒语,两百多年过去了,认识那咒语的人早已不在了,但那黑色的歪曲的线条如花般绽放的纹身,这两百多年来始终绽放在南宫一族的手腕上。而张望里手上在同样的位置也有同样的伤痕,不过他在左手,而师太的在右手罢了。”
“师太觉得那伤痕下曾经也有过那宿命的烙印吗?”
静安师太的眼中闪着奇异的光彩,嘴边却扬起了一丝浅笑。
“单单就凭一个伤痕,凤施主就认为贫尼认识他?”
“师太是不想说实话吗?”
“贫尼不懂施主的意思。”
静安师太无视与凤灼凌厉的眼光,态度没有一丝改变,温和依旧。
“张望里叫我月。”
当时张望里吐完血之后,撑着最后一口气,在喉咙中呜咽了一个音节,凤灼隐约的听到,似乎叫的是声月……
“你长得与你父亲有八分像,与你母亲却只有两分,不过你们母女俩的侧颜却有九分像。难怪他要认错。”
静安师太突然走到凤灼的面前,将凤灼的面纱摘下,抚摸着凤灼的脸颊,但眼中却一片空洞。
“师太……”
“张望里是怎么死的?”
静安师太收回抚摸凤灼脸颊的手,语气淡淡的问道。
“身上有很多伤痕,颈脖处是致命伤,后来失血过多而死……”
“那么轻易就死了,真是便宜他了。这种混蛋,就该千刀万剐,抽筋剥骨,挫骨扬灰!”
“……”
凤灼被眼前这个满脸恨意的女子所镇住,这还是那个平和安详的静安师太吗?怎么会变得这么的不一样,这个张望里跟静安师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他的死会引起静安师太怎么大的反应。
“怎么,很奇怪贫尼会这么说话?”
“你们不是族人吗?”
“你们不是一族人吗?”
一族之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仇恨呢?而且他们还都被逐出了族,莫非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所以才会双双被逐出南宫一族的?
“族人?我们早就被逐出了南宫一族,还是族人吗?当年要不是因为他,我怎么会在这孤寂冷清的仙女庙生活了二十年!整整二十年阿,一个女人有多少个二十年!”
静安师太原本清秀温柔的脸,因愤怒而微微的扭曲,说到张望里的时候是止不住的嫌弃与鄙夷。
“你知道守着这该死的仙女庙二十年,是一种什么感觉吗?你知道这二十年来的每个夜晚我是怎么度过的吗?寂静,孤独,黑暗,寒冷……那种冷,再厚的被子都捂不暖,那些寒冷穿透了我的衣裳,侵入我的皮肤,蚕食我的骨骼,我冷得瑟瑟发抖却只得自己抱紧自己取暖,第二天还得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做那劳什子的慈悲为怀的静安师太。你知道这种感觉吗?
你又知道被困在这里的二十年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忍受着哪些孤寂寒冷,看着自己的脸上,慢慢爬上哪些可怖的痕迹,有多可怕吗?你瞧我这屋子里没有一面镜子,因为我怕,我怕见到镜子中那张苍老的脸,陌生得可怕!”
静安师太双手颤抖的抚摸着自己的脸,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
“静安师太……”
“别叫我什么静安师太,我叫南宫锦颜!南宫一族大长老南宫绍安的女儿,南宫锦颜!”
静安师太,不,应该说的南宫锦颜猛的抓住凤灼的双肩,赤红了双眼。
“大长老有女儿?”
母亲的札记中曾提到过历来南宫一族除了族长之外,还有四大长老,其实也是南宫一族的四位老师,这四位长老都各自擅长一种技能,大长老南宫绍安,主管无极院,司奇门遁甲,玄黄之术;二长老南宫绍华,主管无忧院,司武艺轻功,暗杀之术;三长老南宫绍宇,主管无上院,司机械装甲,鲁班之术;四长老南宫绍轩,主管无伤院,司拽耙扶梨,农耕之术。大家各司其职,这幽谷的隐居生活过得也什么的安稳祥和。
南宫一族的孩子,到了一定年龄就会根据资质到各院去学习,所以这四大长老,也可以说是全族人的老师,地位斐然,深受大家的爱戴。
这次聂铎带着凤灼她们刚刚到幽谷的时候,正是这四位长老接待的她们,这个四位长老年龄大概都在四五十岁的样子,给人的感觉,那是各有各的不同,大长老长得很是和蔼可亲的模样,对人也都和和气气的,二长老长得刚毅严谨,眉头紧皱,眼中精光闪烁,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三长老长着白面长须,一直低着头,在计算着什么似的,显得有点木讷,而四长老穿着最为随便,肤色黝黑,带着一脸爽朗的笑。
随行而来接待的还有四位长老的家属,当时凤灼还奇怪,怎么其他三位长老的夫人儿女都来了,却独独缺了大长老的夫人儿女,还以为他是孤家寡人呢,没想到静安师太竟是他的女儿。
“他怎么会没有女儿!我就是他的女儿阿!我是南宫锦颜阿!是南宫一族女子,人人称羡的南宫锦颜阿!你知道吗?我差一点就成为你的舅母了,就差那么一点点阿。可是如今我却呆在这该死的仙女庙中,青灯古佛相伴,度过了我最好的年华。”
“既然你那么憎恶这里,那为什么不离开呢,你可以开始自己的新生活阿……”
“新生活?我才不要什么新生活,我只想回到到过去,回到他的身边。”
南宫锦颜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神往之色,一瞬间眼中溢满了光彩。是谁对她影响那么的深,竟能让她露出那般渴望的神情。
“可是我根本离不开这里,即使我再厌恶这个地方,如此的恨着,那个被人膜拜着的女人,可我却只能守着她的像,度过这些孤寂的岁月。活着的时候享受所有人的关爱,死了还能接受那么多人的爱戴,和他的思念。这个女人凭什么可以享受这一切!无数次的我想将她摔成碎片,踩得粉碎,可是我不能这么做,这样的话,他会恨我的……”
“你为什么那么恨她?”
人人都爱戴的仙女,为什么会让南宫锦颜如此的憎恶?而且她口中的他,是舅舅吗?凤灼的脑海中浮现第一次去幽谷时,南宫宵看那口水晶棺的情景,那表情明显就是深爱着那水晶棺中的女子。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哈哈,是她夺走了我的一切,我怎能不恨!怎能不恨!”
南宫锦颜仰头笑得癫狂,缓缓走到一口大衣柜旁,打开锁,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个包裹打开,里面竟是一件大红嫁衣,南宫锦颜手指轻轻的抚摸着那嫁衣上的纹路,随后她拿起嫁衣,一下抖开,这真真是凤灼第一次见到如此华美的嫁衣,以金丝银线勾勒出祥云奇瑞的图案,令人惊奇的是,上面绣的不是凤凰,而是白虎的图案,是南宫一族特有的婚服图案。
“你瞧,很美对不对,这件嫁衣是我从十五岁就开始缝制的,这每一针每一线编织的都是我的梦,我从小就幻想着,穿着它嫁给他的那一天,好不容易等到了那一天,我满心期待的穿着嫁衣,与他天地共证的时刻,可是却被她给毁了,都是她的错,你说我能并恨她吗!”
“所以我恨着她的一切,她最喜欢栀子花,我就厌恶,她最在乎她的儿子,那我就要她的儿子不好过!哈哈”
她的儿子?凤丽芙有儿子!怎么史书上从来没有记载呢。莫不是这个儿子是舅舅的?
“她的儿子不也是舅舅的儿子吗?你舍得?”
“凤家的孩子果然是冰雪聪明阿,不过你猜错了,那不是他的儿子。”
不是舅舅的儿子,那不就是前朝先帝的儿子!
“可即使是这样他还爱着那个贱#人#,你说她到底有什么好!我哪点比不过她!”
“不是比不过,只是他不爱你。”
凤灼的话,让癫狂的南宫锦颜愣住了,渐渐的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不爱我,确实,他从来都没正眼瞧过我。你母亲要是有你的一半聪明,哪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这管我母亲什么事?”
“我早就告诉过她,镜花水月一场空,她终究是不信阿……人阿,总是这样,对在意的东西放不开手,明明知道自己握不住,即使握住了,也不过是满身伤痕罢了。”
“宵哥哥。”
南宫锦颜突然轻声唤道,南宫宵看着她。
“颜儿从五岁第一次看见宵哥哥,就喜欢上宵哥哥了,到现在都三十多年了吧,颜儿真的真的好想你,好爱你……可是我追寻了一辈子的爱情,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真正该让我珍惜的是亲情,我却忽略了,其实最爱我的男人一直都陪在我的身边阿,爹爹,颜颜来陪你好不好……下辈子还要做你的女儿……”
南宫锦颜的脸上绽放了一朵如花般的微笑,南宫宵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最后那抹微笑定格在她的脸上,南宫锦颜以指凝气,在自己的颈脖上一划,鲜红的血色染红了她的衣襟,终于她在最爱她的人的怀中死去了,那也是幸福吧。
可是所谓的幸福又是什么呢?我们谁也没有办法去定义它,但是我们都知道的是,南宫锦颜的一生都是为了爱而存在,也是为了爱而痴狂,但是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而搞得众叛亲离,如此狼狈,只怕这样的幸福,并不值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