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朝发出声响的地方走去，望入人群不禁整个人木在了那里。

    “各位，路经贵宝地，卖艺换口饭吃。”岳翻抱着拳，用白石灰粉在地上撒了个圈。瘦骨嶙峋的安娘在一旁瞧着铜锣，苍老憔悴的姚氏则抱着岳雷坐在一旁。岳翻继续道：“看咱们爷们露下本事。您看着高兴，给几个铜钱，不高兴，分文不给！只求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他这边说着，岳云正虎虎生风地打着少林罗汉拳，拳脚伸展有板有眼。

    “这少年武艺不赖。”郭进吃惊道。

    “何止不赖，我看你不是他的对手。”管云瞪大了眼睛道。

    郭进比划道：“那就不对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个孩子。我一力降十会，挨他五拳给他一拳。”

    “五拳？人家若是用刀呢？”管云反问。

    他们两人议论着，都没发现晚来的岳飞面色已然变了。

    岳云一套拳打完，地上零零星星落了两三文钱。岳翻赶紧捡了起来，他从边上取来一支长枪，开始练起岳家枪法。

    管云皱起眉头，这路数好熟！

    而岳云拿起铜锣当盆用，到周围讨赏钱。他经过管云面前时，管云给了他一枚铜钱。岳云鞠躬致谢，抬头时却看到泪流满面的岳飞。

    “你……”岳云也愣在这里。

    二人隔着众人，傻愣愣地看着彼此。场中岳翻正在舞枪，没注意到这里。反而是姚氏先看到这里，惊得站了起来。

    “岳云，你是岳云？”岳飞道。

    岳云皱起眉头，略带抗拒的退了一步，手里铜锣坠地，不多的铜钱都散了出去。

    “岳云！”岳飞又喊了一声。

    岳云忽然冲上去就给了岳飞一拳。边上管云和郭进都没反应过来，岳飞没有还手，被拳头打在胸口一阵发闷。

    岳云打出第二拳，管云和郭进同时出手，被他左手一拳右手一掌挡开。

    “鹰抓……”管云吃了一惊。

    岳云第二拳打向岳飞面门，岳飞挡下拳头，岳云重重一掌劈在他胸口。

    岳飞把他手腕抓住。“岳云！”他又喊道。

    “爹……”岳云回答，身子不断发抖。

    岳飞上前一步，紧紧把儿子抱在怀里。这时，岳翻才停了下来。岳飞抓着儿子，一面望向老母。

    姚氏痴痴地看着他，只是小心的把岳雷抱紧。岳飞放开岳云，跪着爬向母亲，扑在老母的怀中嚎啕大哭。岳云、安娘、岳翻一起围拢过来，个个都哭成泪人。

    “飞儿，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姚氏喃喃道。

    “娘……你受苦了。娘……”岳飞不断地重复。

    当夜，岳飞安排老母幼子在柳叶镇住下，他命管云回去告知众人情况，自己也留了下来。赵九龄和王贵、刘经紧急出动兵马护卫起柳叶镇，李娃也连夜到此。众兄弟欢天喜地，一切仿佛都否极泰来！

    待得回到大营安定下来，一连几日岳飞和母亲有说不完的话，谈及刘氏的事，姚氏再次落下眼泪。

    “这么说，她未曾被金兵抓去？”姚氏问。

    “只是说，可能没有被抓。这兵荒马乱的谁又知道？”岳飞轻声道。

    姚氏小声道：“有事我可能不当说，但如果她未被金兵拿去。会不会自己走了？”

    “自己走了？”岳飞锁紧眉头，“若是自己走了，哪有那么狠心的娘。”

    “但是她跟着我们，真的太苦了。”姚氏叹了口气，然后慢慢道，“那个李医生人不错，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些什么？”

    “娘看的出来？”岳飞奇道。

    姚氏道：“她是这里少有的女人，而且对我的态度太过拘谨，浑不似大夫的样子。至于看你的眼神，就更不用说了。”

    岳飞跪在母亲的面前，将他和姚平雁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人家对你有情有义，不计名分的跟着你。不可亏待了她。”姚氏轻声道，“咱家穷苦出身，没有好东西可以传给她。所以一会儿，你把她叫来。我和她好好聊聊。”

    “是。”

    “人家是世家子弟，知书达理，出身比你强了不知多少。日后嫁到我家，你绝不可欺负她。”姚氏叮嘱道，“但是有一件事，刘氏虽然不见了，若她安然无恙的回来。刘氏仍是正室，这一点不能变。她毕竟给你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我懂。”

    姚氏点头道：“好了，咱家岳飞是有情有义的人，不需为娘多说。我知你担心国事艰难，大敌当前，办婚事恐遭人非议。但人家一个大姑娘，这么跟着你太委屈了。此时咱们挑个好日子，尽快把事儿办了。礼数要全，仪式从简即可。”

    岳飞躬身施礼。

    姚氏又道：“记得和云儿好好聊聊。他是你大儿子。”

    岳飞走出房间深吸口气，先去通知李娃去见母亲，然后将岳云叫到书房。

    然而两人的交谈并不顺利。岳飞是个严肃的父亲，而岳云也不善言辞。说了一些老家的事后，毕竟要聊到刘氏的问题，但岳云表示并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两人就又陷入了沉默。

    “你是要娶李医生吗？”岳云忽然问。

    “是的。她会成为你们的母亲。”岳飞回答，他有些脸红。

    岳云道：“恭喜父亲。她人很好。”

    岳飞道：“她会好好照顾你们几个。”

    “我不需要她照顾。”岳云低声道，“我并不排斥李医生。我只是想要参军。”

    “我的队伍里，不养衙内。”岳飞道。

    岳云正色道：“我不知什么是衙内。我自小习武，在离开汤阴寻父的路上，打过山贼。”

    岳飞看着儿子，慢慢问道：“杀过人吗？”

    岳云迎上父亲的目光道：“没有。只是不需要。”

    岳飞看着桌上的灯火，沉声道，“为父从军的时候，你爷爷不同意我从军。说是即便是万人敌也无法力挽狂澜，而我脾气又不好，从军实在太过危险。连番恶战后，我才明白他的意思。可惜那时候，你爷爷已经不在了。你那时候还小，爷爷的样子还记得吗？”

    岳云道：“还有些印象，因为爷爷最疼我。”

    岳飞点头道：“而我在靖康时候去相州大营，原本还带着另一个想法。我希望，自己能够打赢这场战争，而你这一代就不用再上战场了。可惜，几年过去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还是上了战场。”

    “可是……”岳云还没开口，就被岳飞阻止。

    “我没有不同意你从军。”岳飞道，“我们和女真人的战争，短时间内是不会结束的。这场战争还要持续很久。我们会需要更多的新生力量加入。虽然，从军参战的确残酷，这绝不是一件开心的事，却是一件必须做的事。我会同意你参军。”

    “谢父亲！”岳云展开眉头，“奶奶从小告诉我，我们打仗是为了保家卫国。”

    “没错。就是保家卫国。”岳飞手掌按着儿子肩头，笑道，“你的拳头我领教过了。但仍旧要考量你的武艺后，才能决定到底让你去哪个营。”

    李娃担心了许久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她和岳飞之间，早就无须更多的言语。但她没想到的是，岳老夫人居然如此看重她，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激难以言表。

    “这是那天在柳叶镇给你买的。”岳飞将香包交给她。

    李娃诧异道：“你居然会买这个？之前在汴梁你都没想过给我买。”

    岳飞笑道：“之前没送，是我的不是。你知道我的确不擅长这些。”

    李娃美目闪动，微笑道：“以后也不用操心这些。我家相公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这种小儿女的事，交给我们女人琢磨吧。”

    “咦。你这么一说，难道我买错了？”岳飞伸手去拿香包。

    “你做什么……”李娃妥帖地收好礼物，“人家喜欢着呢。”

    赵九龄选了个良辰吉日，全军给岳飞和李娃办了婚事。整个岳家军喜气洋洋，而有张威武做前车之鉴，宜兴的游寇无人再敢妄为。岳飞的部队很顺利地在宜兴驻扎下。

    不久各地的散兵游勇听说宜兴这里有一个安定的基地，纷纷前来投奔。来的不仅有百战余生的老兵，还有许多在金兵铁蹄下家破人亡的江南子弟。宜兴，俨然成为了战乱中江南的一片乐土。

    “看着似乎是苦日子都过去了。”徐庆搓着手掌，看着募兵大旗下那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高宠笑道：“蛮牛哥，想当年我们在沥泉寺的时候，没想过日子会那么难熬吧？”

    “那时候年纪小，以为咱们哥们一入伍，还不是什么都能摆平吗？”徐庆想到过去，有些百感交集。

    高宠递给他酒瓶，轻声道：“蛮牛哥，其实……我仍然觉得自己什么都能摆平啊。”

    徐庆瞅了他一眼，问道：“你这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我们是不是也该给你找个娘们来管着你？那个拥有桃溪园的张员外，想把女儿许配给你。”

    高宠眯着眼睛，傲然道：“没有必要吧。在汴梁的时候，你们这些凡人没少给我找女人。但爷看得上的，你们又不同意。”

    这能一样吗？但徐庆知道提到了对方伤心事，遂换了个话题道：“给句老实话，你那伤真的都恢复了吗？”

    “你是问身上的还是心里的伤？天神受了伤也还是天神，凡人不受伤，也就是凡人。”高宠懒洋洋说。

    徐庆默默叹了口气，当时大家都反对高宠和烟花女子在一起，某种原因就是大家都觉得这样的天神，本该有个更好的女人罢了。

    “其实啊，我们打了那么多仗，到过那么多地方。你有见过我主动和女人打招呼吗？”高宠忽然说。

    “汴梁时候有。”徐庆想了想，“后来就没有了。”

    “因为我只会打仗，这乱世，这战场是最适合我的，在岳家军跟着大哥是最适合我的。”高宠笑了笑道。

    “我觉得，你只是还没遇到好女人。”徐庆看了对方一眼，又道，“但如果你遇到了，就要好好争取。”

    “蛮牛哥。我真没想你那么娘啊。”高宠看着远方，心想其实某个好女人我也曾遇到过。但那又如何呢？有些人是永远争取不到的。

    建炎四年二月，完颜宗弼二次进攻明州，虽然小受挫折毕竟是击退了张俊。但当他派船出海时，却遇到了大暴雨。海上的宋军水师趁势还击，原本就不会驾船的金兵全军覆没。如此一来，金人终于断了出海追赵构的想法。

    完颜宗弼率领大军缓缓退出明州，准备结束搜山检海。却不知放眼江南，各路宋军正默默等待给予金兵致命一击的机会。

    一场恶战正默默酝酿，包括岳飞在内，宋金两方绝大多数人，对此还无从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