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阳东北面,管县、原安等县,散布着蛮军的多处营垒。在一场仲春的薄雨之后,穆拉哈尔从西面赶来,进入管县县城,拜见铁里金托大汗。
这位年轻的西萨汗国第一勇将,和老成持重的木留锡,都恳请大汗留一支偏师在荣阳与联军对峙,主力则东往高阳,与库洛托米的军团会合,击败那里的南楚东道兵马,然后顺势南下,夺取彭山、山阳,直趋南康。
“那里是南楚国最为繁华富庶的土地,一旦咱们顺利夺下,东都这边的敌军,无所适从,一定会自乱阵脚。”木留锡头戴铁盔,身穿皮甲,冷静说道,“如今敌人的主力都在当面,大汗当年领着咱们扫荡北陆诸国,从来都是避实击虚,今天咱们也该用同样的战法才对。”
铁里金托对两个大将的提议深为赞同,但是他的两个皇子,铁里查克和铁里沃塔,都坚持应该继续攻打东都城——两人都渴望着能比对方更早杀入燕国国都,尤其是,大汗长子铁里伯塔被留在东地峡以西,没有随父东征。那么这两个儿子的战功或许就关系到究竟谁能成为大汗的继承人。
在刘镇之战中负伤的赤洛温也对失利耿耿于怀,不愿退走。
将领们分成了两派,争执不休。铁里金托尚未作出决断,大神官蒂洛恩拉巡视南齐州之后,赶到了管县。在聆听了双方的主张之后,满头白发的大神官不容置疑地说道:“光明之神在上,东都城是这片大陆最中央的城市,占领了它,才真正意味着统治东方。”
于是铁里大汗不再犹豫,下令全军拔营,来日猛攻索关,务必击破中土诸国的联军,进取东都。
铁里查克等人喜不自胜,木留锡面色怏怏,穆拉哈尔暗叹一口气,两人对视一眼,还是恭敬向大汗行礼,以示服从。
将领们虽然各有主张,但是对于击败联军主力,却并没有太多犹疑。毕竟,自大汗兴兵以来,几近二十年,王庭的大军向来胜多败少,罕有对手,拓地万里,诸将听着大汗“不可轻视任何一个敌人”的告诫,仍然不免露出骄横狂妄之色。
就连年轻将领之中最为杰出的穆拉哈尔,也只觉得相较转头攻打高阳,进取东都更为费力一些,但是他也绝不会认为,草原的大军会被中土的敌人击溃。
于是各处营垒,先后出动,第三次向东都进发。
薛元进担心谷河北面的蛮军渡河来犯,于是只命贺若增分兵三万,亲自率领,赶来索关与齐墨云会合。
倒是驻屯在东都西面的独虎巍、梁同义两部,并入张天武麾下,索关燕军,又有了近七万人马。
赶赴索关的魏军之中,百里震、达西进都在,他两个便陪着萨宁基尔,一道来拜见主帅大人。
与萨宁基尔详谈之后,齐墨云便问他两个:“苏西峰为何不见?”
两个年轻武官对视一眼,才迟疑禀道:“苏兄弟恋慕宫中贵人,这事被至尊知道了。然后长公主殿下求情,便将苏兄弟转去了北夏州,如今在丘林将军帐前效力。”
此事齐墨云早知端倪,并不惊讶,只摸着下颌,心思已经转到了别处。
丘林武治军严谨,也算得上是一员良将。只可惜北夏州贫瘠偏远,兵力不足,不然西魏军从此处渡过峡河,攻打石州、龙城,才是一着妙棋。
他瞥见任轻羽双瞳剪水,眼神关切,这才收回思绪,对她流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
诸军聚齐,齐墨云于是抚恤伤亡,奖励功勋,堆成小山一般的金锭银锭和钱币,全部犒赏下去。
索关城中,欢声雷动。这座关城本为军寨,极少民户,如今大战胶着,诸军汇聚,更是杀意弥漫。
朱南对这些金银之物并无兴趣,也拿了几块,自己堆着玩。
张天武却觉得有些不对劲:“齐都帅,这是将东都藏库之中的积存,都带了来?”
齐墨云扫他一眼:“张经略猜得倒准。”
有洛翩然施展妙手仁术,张天武伤势已经痊愈,又恢复了威风凛凛的气概,他觑着齐墨云,心气不顺,只是冷笑:“擅动我大燕之国帑,都帅这是慷他人之慨,费别家之财,倒是做得利落。”
“若是国灭城破,这些金银也不过是白白便宜了蛮虏。”齐墨云心平气和,“眼下连番大战,将士多有伤损,正该砥砺士气之时,经略何必这等小家子样。”
张天武也知道齐墨云这般作为,并无不是之处,他张了张嘴,又叹口气,转身出去了。
洛翩然瞧一眼沉默不语的任轻羽,欲言又止。
齐墨云忽然开口:“副门主想说什么,只管开口便是。”
“没有什么,”洛翩然一身淡绿春衫,打量着他慢慢说道,“奴不过是想着,这东都城,往后恐怕不会再是燕国国都了。”
齐墨云似笑非笑:“洛姑娘想得未免太远。”
“哼,我就不信,你们南楚君臣会没有后手。”
齐墨云懒得分辨,只吩咐任轻羽和朱南,领着斥候再去查探敌情,自己则往军营,四处巡视。
见齐墨云过来,薛元进见礼之后担忧问道:“若是蛮军分兵,留一二大将阻住咱们,却以主力东去攻打高阳,又当如何?”
“批亢捣虚,确为上上之谋。”齐墨云点头,神色却很是笃定,“不过敌酋断不能为之。彼等自入寇以来,战无不胜,如今连折两阵,岂能甘心转攻别处?再者,若铁里金托果然东赴高阳,齐某当率精骑间道尾行,乘隙击之,贼必成擒!”
“但愿门主所料得中,”薛元进还是有些忧心,“朱雀神君和任校尉又出城去了?也不知会带什么消息。”
他话音才落,就听见城头骚动,出城的斥候营赶回来了。
任轻羽和朱南两个,天元之境,又能高飞高走,倒是毫发无伤,出城的斥候,二百余人却折损了五六十个。
得知蛮军倾巢出动,齐墨云便下令,杀猪宰羊,大飨三军,以待来日决战。
酒肉的香味四处飘荡,齐王楚云骐,便在这暮色之中,赶到了索关。
齐墨云面色沉静,与庐安王齐王等人闲话,谁也没有瞧出来,他肩负千钧之重,心情很是沉重。
不但燕国府库已空,南楚国就连西南部族都被冲入了运粮队伍,实可谓是倾尽所有。此役如果不胜,他身为联军主帅,那就是天下的罪人。
如果没有康王觊觎南楚帝位,引发内乱,如果燕帝单于德没有贪心不足,如果单于韬没有急于求成,如果…人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齐王虽心有怨愤,面上到底不敢流露,与庐安王一道陪齐墨云说了会话,便起身告辞。
屋子里静了下来,齐墨云听着外面将士们喧哗谈笑,感觉到少女的一只小手落在了自己肩上。
他拇指食指合拢,便将任轻羽纤细的手腕捏了个严实,触感细嫩,惹人遐思。
两人都没有说话,默默依偎在一处。
角落里的洛翩然轻啧一声,悄悄退了出去。
然后她就瞧见朱南独自坐在高高的望楼之上,托腮沉思,神态慵懒,不知道在想什么。
夜色里,从东都方向,又飞来了两只五彩巨鸟,扑扇着翅膀,悬停在望楼旁边。
丹青鸟背上,是上官雨虹和卫寒霜两个天元境界的少女。
翌日,天气放晴,联军悉数出动,在关城东面列下战阵。
几个天元少女簇拥着齐墨云,登上小丘,远眺敌军浩荡而来。
近二十万大军,连绵二十余里,旌旗招展,气势雄壮。
洛翩然第一次见到这等阵势,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齐墨云却神色淡然,轻声说道:“骄兵必败,无足虑也。”
联军之中,以张天武所部燕军人数最多,是为中军大阵。宿文珍、庐安王率五万余楚军,列阵于南,薛元进则率领魏军,为战阵之左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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