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玉竹扇“唰”的合拢,指着塔扭头对赵瑾瑜道:“看来通州马上到了。瞧,那塔想必就是赫赫有名的方塔了。难怪有诗云,一支塔影认通州,可不正是如此?”
赵瑾瑜含笑点头,扯扯衣袍上的褶子,道:“不错,到了码头,就算到了京城的地界了。”
两人一直站在船头,看着船慢慢入港。
那码头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处处是两三层楼高的货船,嘈杂声里不时响起操着南腔北调的讨价还价声。
乔木感叹道:“这里的市井气息同南郡码头一样啊。”
赵瑾瑜点点头:“商业比南郡更发达。”
乔木道:“毕竟是京城,一国的政治经济中心。”
这边,乔茗和赵瑾瑜的随从收拾好行礼,正等着一起下船。
两人不再多说,随着人流往外走去,直过了半个时辰才离开码头,乘上进京的马车。
上了马车,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打量着对方,随后一同放声大笑。两人不光挤得衣衫不整,就连发髻也歪歪扭扭,滑稽得很。
乔茗拿出梳子,将乔木头发解开,三下两下梳好盘上。
赵瑾瑜揶揄道:“乔茗,你这么能干,真不知道你家小姐离开你日子该怎么过。”
乔木笑道:“那就一直在一起好了。”
赵瑾瑜道:“就是你不娶夫,难道乔茗不娶妻吗?”
乔茗插嘴道:“小姐不娶,我就不嫁。”
赵瑾瑜看了乔茗一眼,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通州到京城的官路宽敞平坦,坐马车还算舒适,即便傍晚才到孟不移的小宅,几人也不觉得疲累。
这小宅留了一对老仆福婶夫妇看守,知道主家要来,早早收拾妥当,处处窗明几净。
几人不累,可还是早早睡下了。
翌日。
乔木伸了个懒腰,趿拉着鞋从房间里走出来,天色才到卯初,最多过了一刻,比平时起床时间稍晚。
洗漱好,换好衣服,兴冲冲参观起宅子来。
这宅子就一进,不过有前后院,一亩大小,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并不算太小,尤其离内城很近,就算日后留京任职也不需要另外置办,显见孟不移还是有成算的。
之所以说孟不移做事没成算,是因为她日子过得并不好,哪怕当初离京时颇有些钱财傍身。
乔木入了书院后,时不时跑去盯着她、照顾她,再加上不缺钱财,孟不移生活质量才得到大幅度提高。
乔木更不时塞一些零花钱,让孟不疑能随意出门会友,买些喜爱的书画笔墨,退休生活显见过得比原来好多了,从气色上就看得出,原来虽然白皙却透着丝蜡黄,远远比不得现在红光满面。
来到后院,那里只有一株三人合抱粗细的梧桐树。
这树生的与一般梧桐不同,不过两丈高,却枝繁叶茂,垂落至地,很像南方的榕树。巴掌大的卵圆形叶片下有簇簇形如胡桃大小的褐色果实。有风吹动,果荚发出哗哗的响声,如同音乐。
记得这种树在仲春时会开紫色漏斗状的花,且那花是一簇簇生长,看起来十分艳丽。只这花会分泌不少花蜜,常吸引飞虫蜂蝶嗡嗡嗡地飞来飞去采食,让很多人不喜。
乔木看了看树下,决定放把躺椅并一套石桌石凳。夏天在此乘凉,定能物尽其用。
满意地转过身,她往厨房走去,寻思不知早饭是福伯准备的还是乔茗准备的。
还没到前院,就听到乔茗的声音,他正和赵瑾瑜的随从说早饭的事,问赵瑾瑜是在房里吃还是去饭厅吃。
随从回说赵瑾瑜还没醒,等小姐起床了再问。
乔木笑笑,转过院门,走进饭厅,见乔茗煮了满满一大碗卤肉面。
雪白的面条上红棕色的肉块肥瘦相间,旁边还搭配着一撮细细的黄瓜丝,并半个露出金色蛋黄的卤鸡蛋。
麦粉香伴着卤肉香黄瓜香丝丝缕缕的飘入乔木鼻孔,让她舌底生津,涎水直流,不由自主地咽下口水。
拉开椅子坐下,乔木操起筷子大口朵颐起来。直到碗里面干汤净,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
乔茗看她满脸馋样,道:“不够我再给你下一碗。”
乔木摇摇头:“吃东西就要意犹未尽,不能十分餍足,同做人一样,要留有余地。”顿了一下,又道,“再找个南方厨子及洗衣缝补的人吧,不用担心钱财。”
乔茗点点头,表示同意,道:“晚点我去采买,小姐有什么要买的吗?”
乔木摇头道:“你忙你的,我的不急。”
乔茗点头,出去了。
这会,赵瑾瑜收拾好了,过来吃早饭。
乔木招呼福伯将早饭端上来,是京城的炸酱面。
乔木道:“来,赵师姐,尝尝京城的特色炸酱面。”
赵瑾瑜回道:“好。”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夹起面放入嘴里,慢慢咀嚼咽下,才道:“味道不错。”说着,将一碗面吃光。
乔木看她吃面速度并不慢,却很优雅,不知道怎么做到的。
两人来到茶室坐下,乔木问道:“赵师姐,今天要去逛逛京城吗?”
赵瑾瑜建议道:“不如一起去书店看看有没有什么应试的书籍?再买些文房四宝。此后便呆在家里温习。”
乔木同意了,两人相携出了门。
乔木这才发现自家宅子边上就有一条弄堂全是笔墨铺及书铺。
这下如同老鼠掉进米缸里,两人一家家直逛到红日西斜才大包小包的回了住处。
幸好晚饭已经备好,午膳没吃的两人才没继续饿肚子。
乔木大口吃着饭,顾不上“食不言”,道:“赵师姐,考完试我们一定要好好逛逛京城,光笔墨铺子就有这么多物美价廉的东西,就不提其他了,一定要好好选。”
赵瑾瑜尽管没有开口,却不住点头,她同样意犹未尽,没逛够。
这以后的日子就在备考中度过,直到有一日朱文上门拜访——她另有安排,故而并未一同来京。
“上京是来送礼的。”朱文毫不讳言,“你们都知道我家行商,原以为有个举人功名在身能多多少少对家里生意有所庇护。哪知道把我家当肥肉盯着的不是一家两家。这次就是家里派我来找寻靠山的。”朱文摇着扇子苦笑道。
乔木与赵瑾瑜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些安慰之语在沉重的现实面前脆弱的犹如一层薄纸。
反倒是朱文故作轻松地道:“我就指望你们二位中进士、做大官,将来做我的靠山了。”
二人笑笑。
赵瑾瑜道:“到了京城,才发现才子遍地,有才华的人数不胜数。”
乔木也道:“可不是嘛,除了江浙,山东、直隶都不缺才子。”
朱文长叹一口气,道:“南郡虽然读书人多,与全国才子汇集的京城还是不能比的。就说三年一次的会试,每届要选拔出多少学问好有才华的读书人呢。”
乔木轻轻摇动手里的燕尾青竹扇,忽然想到什么,低头一笑,幽幽地道:“关于才华有种说法很有意思。它说人在白天的时候如果忙忙碌碌,性灵往往就会淹没在那些琐屑的事情中。只有到了晚上睡着的时候,没有一丝杂念,人的精气神才会明朗清澈,平时学到的书里每一个字都会吐露光芒,从百窍透出。那光芒隐约模糊,却灿烂如同锦绣。学识如郑玄,文章如宋玉司马相如的人,光芒万丈,直入云霄,能同日月争辉。其次的人光芒有数丈,还有的有数尺,哪怕最次的也有微光闪烁,照亮门窗。只是这光芒只有鬼神能看到罢了。”
赵瑾瑜微笑道:“这个说法让我想到那句谚语,腹有诗书气自华。”
乔木哈哈大笑道:“不错,那光芒就是文人的才气吧。”笑过,又疑惑道,“我的才气不会冒黑烟,漆黑如墨吧?。”
朱赵二人也呵呵一笑,对这个冷的不能再冷的笑话给予礼貌的恭维。
乔木见此,也一笑。
室外秋风已冷,不时拍打着门窗。有弯月如钩,斜斜挂在半空。
乔木看了看透入房内的月光,随口道:“飒飒西风吹破棂,萧萧秋草满空庭。月光穿漏飞檐角,照见霉苔半壁青。”
赵瑾瑜笑道:“这描述太夸张了,该是写荒园的诗句,用在这里不妥。”
朱文也摇摇头道:“确实不妥。”
乔木无奈地道:“何必如此认真,不过是感叹一下西风冷月罢了。”
三人一时无语,只有堂前明烛高照,那火焰不时跳动、闪跃,映在墙上的影子也随之扭曲、摇摆。
“梆梆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有打更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已经是酉正了。
朱文道:“不如今晚我们三人彻夜长谈,抵足而眠吧?”
不等说完,就遭到了乔木、赵瑾瑜两人的齐声反对。
乔木道:“散了,各自休息吧。”说着,一溜烟跑回房间,似乎生怕被朱文留住。
赵瑾瑜也打了个哈哈,脚下疾走,回了房间。
只剩朱文望着两人的背影,面带惆怅。
……
次日乔木书房
朱文兴奋地道道:“这粉盒全称为‘金掐丝嵌宝海棠形五福捧寿粉盒’,大量使用了炸珠工艺。这种工艺源于泰西,在汉朝时通过丝绸之路传入中原,并被能工巧匠发扬光大,在汉唐两朝均大放异彩,是八大金艺之一。
炸珠作为唐代黄金制品重要的镶嵌装饰手法,很形象地被唐人称为‘金粟’。虽名金粟,但这些金珠比粟米要小得多,通常直径是其二分之一或三分之一甚至更小。”
赵瑾瑜问:“这么小?那炸珠是怎么制作的?”
朱文一听,滔滔不绝道:“炸珠的制作方法一般是把黄金溶液滴入温水中,以形成大小不等的金珠;
也可将等距的纯金细剪成小线,均洒于木炭上,以火烧熔凝结成圆珠状,再筛拣大颗粒,密布于金属胚上烧焊接合,成为器物表面的装饰纹理,又称‘联珠纹’或‘鱼卵纹’。”
乔木插嘴道:“炸珠为何需要置于木炭上烧熔?别的不行吗?”
朱文道:“道理其实很直白,稍微想象一下就能得出结论。这样能用炭灰垫底,撑起凝结的金珠,形成完美的圆球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