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道几声糊涂,阖上了布满晶莹的双眼,犹如瞧见当年自个儿,这般执拗,却终不得所思,叹一声,终究是知晓自家孩儿性子,朱唇轻启。
“她今日尚且对你刀剑相向,保不齐明日也对本宫痛下杀手,便施以鞭刑,若再有出格,凌迟处死。”青山云隐,碧水木下。
九和风袅袅,广陵草萧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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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都西陆,是夜微寒,雨脚不息,似芭蕉坠珠,东窗未合,辗转反侧,觉衾薄,起而搔首,细点繁星几许,取单衣以被,点榻旁双烛,携清醅贝叶,撑青竹伞,步林间亭,至于其中,拂案而坐。
寒风峭屿,入幽篁之间,时胧月出岫,似有素娥姣姣,翩然舞。左手于膝,右臂撑首,观自然之景。
置素樽,自酌自饮,夜凉稍缓,有暗香氤氲,和雨气而散,正视于前,目似有翳,不可视夷,轻阖双目,四指微屈,和雨声而点案,意暇甚。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此为人之道,然吾不为,为何?吾为美玉,自有微瑕,此殆天之砥砺,当以无为之心度之。”
昔时年少,少年自负凌云笔,作阿房一赋,名噪蓝桥,初入仕途,有祖父荫蔽,鸾飞凤翥,不想误入牛李争,为其所累,居贾谊宅。
“愿为垂钓叟,洗耳许由溪,不问红尘事。栽柳门前,自此居颜回陋巷,乘木兰舟,游山戏水,效谢公之行,逍遥于世外,岂不美哉。”
忽觉倦意袭人,肘撑于案,恍然之间,修竹有言,似阳春一曲,仙游丹丘,合天地之籁,叶亦稽首,又似八佾舞起,捧日心动。
嗤笑一声,攥拳如石,未几而松,举樽,昂首抵唇而饮,入喉辛涩,欲言又止,置杯于案。
起身至檐,负手而望月。
“吾辈少年,当忧国事,一梦日月,巧逢玉京,实非难事,而今周南后滞,麒麟避世,纵是心系四海晏清,八纮同轨,也报国无门!”
“吾为麒骢,唯欠一伯乐。一朝得入九重天,鼎才可换三公爵,若牧避世,实天下之大憾。”
楚天千里,正是红烛自赏,华灯初上章台路,飞盖虚掩玉蟾宫。尺素无传,青鸟无酬,举杯对月,腕微颤,洒酒液而出。
“绰兄安好?世间好酒者几许?可于漏天露饮,倒帽相伴而回者,唯绰兄一人,愿兄与吾共饮此杯。”
饮尽余杯,归于原座,倦倚于案,时东君已出,望舒未退,几抹紫气东飞,视之,似见二十四桥,桥中映月,上有乘鸾女。
“莫不是十载扬州一梦?”
勾唇浅笑,
“十年一载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微茫残照浮光跃影,揉进半壁烟光色,跌宕着峥嵘出星霜风露最孤苦。我还记豆蔻枝头锦梦一段,红楼青柳,钗头锦绣,烟霞璀璨色,盈盈烛花红。
鹊踏枝惊梦,响彻烛花万里遥,回首不见西洲。玉奁轻扯我袖,软着声:“阿娘,木鱼里有什么啊?”
彼时残阳西入岫,渡化得六月昏黄,有灼灼绯花攀枝,轻吐葳蕤。拈来飞花二三,我齐眉与她,赠献模样,实是羽化我眼里腌臜,
“木鱼锥里有长风,木鱼里有宫灯。每敲一下,宫灯就暗一盏,他乾清就暗一分。”
我心里,就安一分。
我想堪破云雾,看见所谓岁月未老。青灯绀碧光满眼,很亮,却看不清楚。撺掇玉奁出佛堂,我虔心一跪,手执木锥,眸里混沌。青松经霜仍未折,满屋神佛前,我颤巍巍了这腔傲骨。
“佛渡我,渡我过这劫……”
笃——
“佛渡我,渡我化这难……”
笃——
“佛渡我,渡我……渡我无量……”
笃。
江喻寒
三千里风尘,两万枪折戟。我踏的是敌士未寒骨,倚的是乱山暗昏沉。沙场烽火侵胡月,举目南望,惟有不见长安的怅然。
十年刀光剑影,马革金甲,竟浑然不觉,不稍遗忘。
“我原以为我走了十年,你该过的更好才是。”
清明春时雨,顺着檐角嘀嗒流光,十载春秋寒风凛冽都未曾吹起的眉间川,却耸在这酥贵的雨丝里。
“这木鱼的音儿倒还蛮好听的,但你就打算这么一直下去?”
我侧在佛堂木门边环顾了上下,佛龛里金灿灿的扎眼。
“你的佛渡不了你,你只有自己渡自己。”
江赋仙
谈花饮月的残景歇在八荒醉,几载春秋翻山越水一去经年。也曾想踏够十丈软红,拟一妆香红失色,乘舟裁开潋潋水波,看满天霜霞融在柔波水光。花残败水,春光我不会抓,也解不开岁月的锁。
“渡?自己?怎样去——”
我轻颤双手,眼底浊水蒙昧,眉眼僵平,隐隐一线颤动。我隔着灯色寻他,好光鲜的景,风姿招人,肩当山河,是江氏一族十载所寄的天地与朝夕。摇头呲笑半声,指尖泛白,
“渡不得的。只有踏着腥血髹漆的路来,再踏着枯骨远铺的路走。在半途,腐朽作荒芜。”
灯盏摇青光,烛影隔花,隔却满枝春华,摇摇欲坠了镜花水月里一枕黄粱。我向佛陀破风月,半步荣华,一抷黄土,呵——
蚀骨消魂的好风月。
阖眼别过头,我悉心理理衣褶,一手摸过木锥,攥紧在掌心冰凉,再低眼沉溺。借着青灯光色,我依稀看见星斗万斛,像极那年眼里颜色。一颤,我清楚知道自己,眼眸冷涩依旧。
万物生寂,怯懦迷离。
江喻寒
“你不该甘心于此。”
浮翠流丹的霞帔成了束住了你的枷锁,曳地裙裾漾起一池春江水也磨平了你那段傲骨。
木鱼声声清朗,敲乱了云舒云卷,晕在凄冷的佛堂过间风中。
“腐树,也是能再开花的。”
我快步上前,抢过她手中的木锥丢在一旁,它落地的脆音声声,似是要敲醒眼前这个梦中人。
“别再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