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京阮得知他做下此决定,当即请他去了房内,言辞激烈反对道:“你若想将淳王连根拔起,多的是法子,何必自己舍下性命不顾,去冒这样大的险?”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不是不知道谢嵘的野心,可若真要冒起险来,总是性命攸关的事情,教人放心不下。“前几日,你救下我时,还曾说过,以后绝不会丢下我。”钟京阮的泪几乎都要从那一双硕大的眸子里溢出来。暮色四合,她的面色愈发苍白,乌沉沉的眸子在幽暗的室内无限暗淡下去,连柔软粉嫩的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与光泽。她身后是一株繁茂青绿的观音树,她的人站在藤前,窗外送来的晚风拂起绿叶与她的裙衫衣摆,凉意袭来,不胜寒冷。谢嵘见她神采全无,心中牵痛,不由得握起她的双手,却是那掌心冰冷,犹如冰块一般。他只得硬着头皮,嗓音艰涩道:“软软,我放心不下你和孩子……你信我,我一定能平安回来。到那时,便是我入主东宫之日。这世间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都呈到你与孩子的面前来,你等我。”钟京阮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分:“若你敢不回来,我便带着孩子,一同去黄泉路上找你。”“不可胡说!”谢嵘皱眉,捂住她的嘴,“我定会平安回来。孩子的名字我还未取,我无论如何也要回来的。”钟京阮见他坚持,也不再多说,叫来翠娥翠英两个女使,开始为他收拾行囊。“马上就要立夏,换洗的衣衫要多带几件,还有世子爱喝的大红袍,你们过会儿叫府里的小厮去烟雨台买了来……”
“软软,”谢嵘从她身后抱住了她,“这些事情自有人忙,你先歇着,一切都会没事的。”她却不管不顾,只是问:“何时动身?”他答:“今夜亥时。”之所以这么晚,是为了避人耳目。淳王的安排,很有其深意。他走时,钟京阮装睡,因她除了装睡,并不知还能如何。她只怕自己不小心就哭出来,这样反倒让谢嵘心里有个牵挂,不利于他行动。窗外月亮正悬中天,月光明亮皎洁,照的她轮廓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色。钟京阮睁大乌黑的眸子,侧身过去,从窗纸里望着外面虚影一般的月亮,望了许久,而后翻了个身打算睡去,却是心中极度不安宁。外头的女使都歇下了,她不愿惊动旁人,便独自从床上缓缓坐起来,顺手将长发挽起,下了床去,走到橱子前,打开柜门,拉开中间一层暗格抽屉。那里头有一个小小的妆奁盒,是乌檀木做的,上面雕了一对鸳鸯。她借着月光摸到妆奁盒的锁扣,咔哒一声打开来,里头铺着蜀锦,上头卧着一枚如意莲佩与红豆玛瑙簪。这是成亲之前,谢嵘带她去西市散心,为她买的。她平日里舍不得戴,一直好好地存在妆奁盒里,与其他的首饰区分开。脚下是细密柔软的毛毡毯,唐莞踩上去,只觉得脚心温暖的很,这是谢嵘叫人从波斯商人手里买来的,自从去年冬日起,就铺在了卧室里。
她轻轻将莲佩与红豆簪拿出来,握在手心,缓缓握紧了,索性背靠着床榻,抱膝坐在了地上。房里安安静静的,让她想起了从前许多事情。他教她骑马,带她去烟雨台喝大红袍,成亲后只因为她深夜的一句“有点饿”,大半夜带她溜出府去,吃明月楼的厨子新烧的肘子。如今,他们有了孩子。真是不敢置信。小小的人,就在自己的腹内,而自己的血肉便是他最坚实的盔甲。一思一动,都与他密切关联。屋内的暖炉还未撤,温暖的很,她身着单薄中衣,抱膝坐在地上的毛毡毯上,也并不觉得冷。她神思缥缈,便这样一气想到了许久之后的事情。待回过神来,月色流萤,金乌下沉,困意已经袭来。手里握着的簪子与莲佩,钟京阮仍旧不舍得放回去。她便顺手从枕头下,抽出一张蚕丝帕子来,将手里的两样物事,极珍重地细细包起来,重新塞到了枕头下面。塞完了,她轻手轻脚上了床,又觉得不踏实,再将那帕子从枕头底下抽出来,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钟京阮闭上眼,仿若谢嵘还在自己身侧。而那掌心里源源不断地传来许多温暖,她心中逐渐安详,终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