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老实巴交的小吏现在也是满脸血污，刚刚清洗去几分，腰间插着一把样式奇怪的老旧弯刀。

    梁弦忽然记起来这个被司徒莽叫做老叛徒的人在刚才的乱战中既没有缩在圈子中央被保护着，也没有和朱雀卫换弩，而是亲自举着弯刀冲杀在阵前，砍死了不止一条蛇崽子。

    司徒莽颜色冷峻，目不斜视，看也不看那里一眼。

    陈老二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大人说笑了，我这一介草民怎么清楚这山里的情况。”

    姚师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陈老二突然浑身上下一冷，好像有一条蛇在身体里贴着皮肤乱窜，但是他知道那是姚师都在看他。天炉县毗邻寂静之山，他很少打猎，但是他常听那些去外地山里打猎的莽夫说有些猛兽盯上你的时候你就像掉进冰窟里面一样，提不起一丝勇气反抗，跑都不敢跑，他当时心里不免嘲笑那人胆小如鼠，但是这个时候他突然明白了那是什么感觉，汗水从发软的四肢上涌出来。

    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他余光悄悄地瞥了一眼沉稳的姚师都，鹰目青年面色阴翳。

    他当即转口带着几分恭敬说：“不过我听县里的老人说，这山里有一条黄泉路，只有一个出口和一个入口，一在首，一在尾。”

    南鼎邑啧了一声：“就是两个出入口呗。”

    “并非如此，”曾元挑了挑眉，“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这条路有两个洞口，但是出口是出口，入口是入口……没有人能从入口出，也没人从出口入。”

    众人沉默了。

    就是说他们不能从来时的山洞返回……那么即便是能等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了，葬身蛇腹和饿死没有什么区别。

    陈老二确认道：“只是没有活人能从入口出去罢了。”

    姚师都明白过来，想起来天炉山外发现的十几具神机卫的尸体。他们这些人从草地上往河边这一小段距离都几乎耗尽了全部的力量，更不用说迎着蛇潮突围出去了……即便是出去八成也是那些人那样迟死一些的下场。

    “这些蛇难道不会退回去吗？”罗子清冷冷说，“就像我们来的那样……这是有周期的吧。”

    众人又希冀地去看陈老二。

    但是他没有说话，反倒是司徒莽长叹一声说：“这件事我倒是知道——你们听说过苗疆‘饿蛇’毒术吗？”

    所有人都茫然地看着他。

    “这是一种很奇怪毒辣的驯养毒蛇的方法，是一些苗民首领训练毒蛇用来守卫自己坟墓的方法，”司徒莽缓缓说，“他们会先给野外的毒蛇下剧毒，这种毒毒力之强连毒蛇也受不住，在毒力折磨中饿上十几二十天，正把蛇养在最饥饿也最狠毒的时候，然后把解药给一个人喝下去，把这个人放进蛇笼里面。”

    这种方法听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众人一想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瞧瞧四周河岸上探着脑袋的蛇，觉得血腥而恐怖。

    一个脆弱的血肉之躯就这样去和饥饿凶猛的毒蛇输死搏斗，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喂蛇。

    “毒蛇又饿又疼，闻到人身上解药的味道，又对人类恨极了，就会立即扑杀人类，把他的血肉吃尽，”大和尚说，“而且必须吃尽……因为解药在人的身体中散尽了，不吃尽就缓解不了毒性。就这样往复多次，养成毒蛇对人类的这种习惯，等到蛇生了小蛇，它就会主动教会这些遗传了毒药的后代去猎杀人类，这样，这种奇怪的蛇群就成型了……即便是身体中没有了毒性，这些蛇群的后代依旧会如此杀人，不吃尽不放弃，这是它们祖辈教会它们的。苗民把这些蛇放到墓道当中，如果有人进入，毒蛇就会追着这些人类赶尽杀绝。”

    他勉强讲了个冷笑话：“这些蛇就是这么训练出来的……很有效。”

    但是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因为听起来实在是像极了一个恐怖故事。

    南鼎邑盯着一条蛇悄悄地咽了口唾沫。

    “操，”罗子清下意识擦擦脸颊，好像害怕那些血里面的毒力穿越千年的时光毒烂他的脸庞，他怒视着陈老二和司徒莽，“说白了你们两个就像想让我们走下去，我甚至怀疑我们从一开始是不是就落进你们的算计里……被你们驱赶着为了你们的目的送死！”

    就连梁弦也有这种感觉……他随着司徒莽进山，难道是来救这些人的吗？

    不是的，他们是希望随着这些人……走下去。

    司徒莽默默地弯下腰，从小腿上取下来一把匕首，绑着黑皮的鞘，拔出来锋利如水，走到罗子清身边。

    罗子清昂着脑袋，毫不畏惧，看着他。

    但大和尚只是把匕首放在他的手中，把他的五指合拢，他缓缓说：“罗大人若是怀疑我们这些外人，只管拿着这把匕首站在我身边，我但凡有一点异动，你只管捅进我的脖子杀了我……大人，你要清楚，我们也在队伍中。危险，是大家均沾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扫过陈老二，那个叛徒像是被火烧着一样，脑袋猛然一缩。

    “好了，”姚师都终于开口说，走过去把那把匕首拿过来收进自己的怀里，转头一看，“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放弃就此返回的想法，我们这次进来明显准备不足，要是返回山外根据这次的经历做好准备，下次说不得走得还要远一些。所以我们先在这里等一段时间，看看这些蛇会不会离开在说。”

    众人赞同地点头，现在这里一共就剩下不到七十个人了，个个挂彩，如果可以，没人愿意再走下去。

    “操，”南鼎邑喃喃说，“好像有点晚……”

    “你说什么？”姚师都看着他。

    南鼎邑呆呆地注视着两边的河岸，伸手一指，语气颤抖：“我说有点晚……你们看这些蛇是不是越来越多了！”

    众人色变。只见两岸高凸的河岸上，闪烁着微光的荧光草一片片像是彼此紧挨着的小伞，现在却横七竖八地歪倒着，越来越多的五颜六色的毒蛇涌现出来，翻滚的蛇躯和拍动的尾巴把荧光草搞得一片狼藉。

    但是后面的蛇还是涌上来，像是浪花，很快就把最前面的蛇挤上了河边，它们惊恐地扭动着想避免被挤下河水，雪白的蛇腹和斑斓的鳞片勾住同类的身体——可蛇太多了！

    最前面的蛇像是饺子一样接二连三地落下来，哀鸣着落进边沿的河水中，痛苦地挣扎着，转眼间没了声息，然后只见雪白的线一条条地浮在水面上，温顺地随着水流向下游飘去。

    它们死了。

    然后后面的毒蛇为了避免落水就强硬地弓起身子，好像是绷紧的弓弦……

    “妈的！趴进水里！入水！快入水！”姚师都脸色大变，怒吼起来，猛然向前一扑，整个人扎进河水当中。

    水流噗通作响。

    茫然的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但是梁弦已经拉着南鼎邑扑倒在水中，明眸少年仓促之间被狠狠灌了口水，几乎呛死。

    水流的高度恰好把人身体淹没。

    下一刻，数不清的毒蛇疯狂地从河岸上飞射出去，朝着河中央的人扑过去……为了不直接落水，它们把这些人当成了“小岛”，想挂在他们身上！

    除了一两个倒霉蛋没有反应过来，像是被从头上倒了一碗面条一样挂着群蛇，剩下的人趴在水里感到自己的后背上哗啦啦地落上了一群雨点般的毒蛇。

    群蛇在那两个人身上狂舞着，拼了命地想爬到他们的头顶上，顿时挥舞的蛇尾和滑腻的蛇身中就看不见他们的眼睛了。

    “啊啊！——救我救我救我救救我！——”

    他们哀嚎起来，感受着冰冷的鳞片紧贴着他们的肌肤，还有深入血肉的毒牙。

    但是没有人敢乱动，在水底下听见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死在水中。

    水中众人只觉得身边的毒蛇疯狂扭动着，声息越来越弱，不一会儿就死透了，沿着水流滑溜溜地飘过数不清的蛇躯。

    群蛇失去了这些人类的踪迹，止住了跳水的举动，游荡在河岸上。

    趁着那当儿，憋不住的众人破水而出，大口地呼吸着，看着身边翻着肚子的蛇尸和静静沉默的同袍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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