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缘由,我是你的远方:第一百二十章(2/2)
“我哪有。”柳絮急忙申辩。
机长还记得柳絮刚来钻机上的情景,由于都是清一色的男人们,猛然出现一个姑娘,所有的男人站在帐篷门口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她。柳絮被看得不好意思,低声对帮她搬行李的机长说,你们这儿的人咋那样看人呀。机长说,别理他们,没见过世面。安顿下来后,柳絮想去方便一下,举目搜寻了一圈,哪来的厕所,一间遮挡的茅房都没有。机长看出来了,告诉她,到那边的砂梁后面去吧。她已经顾不得许多,撒腿就往那边跑。尽管她没回头,但感觉有许多双眼睛在追随她的身影。蹲在砂梁后,她听见机长在向那些男人们训话:你们给我听好了,如果有人敢耍花花肠子,看我放得过。以后和柳同志少套近乎,更不许进她的帐篷,哪个敢违反,轻者开除回家,重则蹲班房。你们现在都进自己的帐篷,窗帘放下来,不许东张西望的。在砂梁后的柳絮听得真切,她兀自偷偷笑了。过后,不知是机长的话起了作用,还是那些钻工兄弟们真拿她当姐妹,虽说玩笑也敢开,但都掌握了分寸。有时大家围在一起满嘴跑车,什么荤话都敢说,可一看见柳絮走过来,立马让嘴关了门。
柳絮其实并在在意那些,在测量队时,跑野外的人口无遮拦,在嘴上寻开心,唐亦芎警告也不起作用,时间一长,她和几位姑娘们也习惯了,大不了骂他们几句,过多地只是一笑了之。
来到宿营地后,路明远的出现让所有倒班休息的钻工们很兴奋,全从帐篷里涌出来,一双双握惯刹把和管钳的手伸了过来,嘘寒问暖。身为一局之长的路明远没有慷慨激昂的讲话,一句“我陪同志们过年来了”,让大家在寒冬里感受到了春意暖暖。
除夕夜,路明远带着厨师上了钻场,在烧得通红的大火炉上给当班的钻工们煮起了饺子。咬一瓣大蒜,吃一个饺子,那热气腾腾的情景感动的不仅仅是人的心怀。
到了大年初三的晚上,第一口井打出了煤,守候在那里的薛嘉华甩掉皮大衣,冲向钻井平台,双手虔诚地从岩芯箱里捧起黝黑的煤芯,激动万分,这可是沉积在侏罗纪距今一亿四千万年的乌金啊!他的手颤抖,那种迸发的激情难以抑制,任凭热泪滚滚。从踏上北草地那一刻起,他就期盼着这幸福的时刻。这里有他的情,他的爱,还有风华正茂的青春岁月,多少年的酸辣苦涩都在这一刻凝聚成了甘甜。围在他身边的那些脸上沾满泥浆的钻工们由衷露出的喜悦不是用语言能表达得了的,那一刻他们只想喊万岁……
住在帐篷里休息的路明远得知消息,来不及把衣袄穿戴整齐,敞着怀就奔出了帐篷。身后的通讯员拿起皮大衣边撵边喊:“局长,把大衣穿上,可别冻着了。”他哪里顾得上,踏着满地的积雪,颠着步子冲向了井场。上了钻台,见到煤芯攥一把,放在鼻孔下香甜地闻闻,激动地说话也不连贯了,“见,见了,见煤了……”就连晶莹的雪花似乎也受到了感染,疯狂舞动。
柳絮一直呆在现场,她是鉴定员,理应待在钻场。之前薛嘉华要她回去休息,说有我就行了,万一今夜没见到煤,你明天再来替换我。柳絮说,没事,困了我就在这围着火炉打个盹就行了。
北草地发现了煤,这对死去的叶尔康也算是个安慰。一早,薛嘉华掬一抔“乌金”和路明远局长去他的墓地,轻轻献供在坟头,两个男人脱帽默立。一个声音在告慰九泉下的人:叶尔康不死,叶尔康永存!
冷风喧嚣,在空无一人的墓地,柳絮站在那里用心在诉说:——我把心意折叠成美丽的蝴蝶,再用火焰化成灰,今夜就停留在你的枕边。可是老师,我再也没有机会把心声表白,说给你听了……
如果说柳絮曾有的对叶尔康那种特殊情感是崇拜的话,那么现在站立在他的墓前,心儿真切地告诉自己,她是爱他的,居然爱的那么深。
柳絮想到叶尔康所说的鱼类化石,这不是一个关于一条鱼死亡的故事,而是一个涉及不同的鱼而拥有一个共同的不幸和悲剧命运的故事,这是个人遭际与时代风云的叠合。他归入了泥土,他能变成化石不朽吗?
正如他留下的那本发黄的笔记本写下的几行字:古老的夜晚和远方的音乐是永恒的,但那不属于我。我唯有融入大自然的怀抱,寻找远去的牧歌。
看来,当初叶尔康内心深处曾经试图想摆脱一种束缚,达到自我,可那是多艰难的一件事。因为“夜晚是古老的”,它已经消失了,尽管“音乐在远方”,无法企及,但他不气馁,在“大自然的怀抱,”孜孜以求寻找那空灵的“远去牧歌”。不管些充满意味的话是叶尔康从书本上看来的,还是他有感而发,依旧给人以存想,喧嚣中隐藏着凄冷的孤单,境遇中包含着丝丝无奈。
很多年后去追忆这调子,所以没有了硝烟,没有了血腥,没有了刀光剑影,只剩下一望无际的鲜花,一望无际的田野,一望无际的灿烂,一望无际的追忆的人:后来者怀着像这片鲜花一样一望无际的无限的缅怀,去追忆那些为了民族的延续献出了自己生命的远去了的逝者。
歌声远了,模糊了,她感到惆怅。
之后不久,在薛嘉华和唐亦芎的推荐下,柳絮得到路明远的关照,她远远离开北草地到地质院校进修深造去了。离去的终究要走的,离开了也许在时光的流逝里,心口的创伤会慢慢得以痊愈。直到过了多少年,摊开流年的素简,尽管已经泛黄,但记忆的阡陌在蜕变的思念里变成一首清瘦的小诗,融入浓郁的情感,最终忧伤被岁月沉淀,缥缈如烟。
离开前柳絮到叶尔康的坟地再次来看望老师。
万籁俱寂,没有纷扰,几簇马兰草在野风里摇曳。凝望了片刻,想培土却没有铁锹,她似乎能做的就是蹲下身,用手把坟前的那些岩石标本往整齐摆了摆,又从衣兜里掏出那只从戈壁上捡来的“风雨雕”,恭恭敬敬献在了他的坟前。他原本就是为石头而生的人,就让这历经风雨的顽石陪伴、守候他到永远吧!
没有眼泪,她仅用一把口琴再次为老师演绎了苍凉的“牧歌”,在凄凄荒草下,叶尔康在她心里化作了永恒。
她知道老师不相信鬼神,所以她没有烧纸钱、香烛,只是洒了一瓶酒,瓶底剩下的一点她扬勃自己喝了,权当和地下的他对酌。
荒原上的马兰花无人问津,不为谁开,也不为谁落,在沙土中静静地舒展、摇曳。尽管没有馥郁的气息,但那淡然的风姿终究沉醉了晚霞。那丛中一朵艳丽的红,在宣誓最美丽的动人时刻,让人一见倾心。
她转身默默离去了。风吹动着她的短发,还有那像旗帜一样飘起的围巾。走远了,苍茫大地上,只有那条曲曲弯弯的小路伸向无垠的地平线。
静静地,不知从哪传来一阵高亢的秦腔,她倾听着,抬起目光,眺望远方……
一位诗人说:
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泪水,
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
我仍然固执地用凝霜的枯藤,
在凄凉的大地上写下:相信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