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清澜自然是不高兴的,这个地方于他而言非同一般,岂容他人染指。然而,他观那人一身仙风道骨之气,即便是落魄,举手投足之间那一番恣意逍遥,以及那一种明明没有丝毫显露却已然让人从心底敬畏的大家风度,便不多做计较,反而留了那人在山庄住了半个月,好吃好喝的招待。
那人也许是对近月的混吃混喝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作为答谢,他告知凤清澜,京都将有大事发生,且事关凤清澜一家性命,若是他身上同心生死蛊不解,这一劫他无法化解。
凤清澜听到同心生死蛊已然心动,但却未动声色,那人也不矫情,将化解同心生死蛊的方法写下,第二日就离去了,直到后来发生的种种,不得不让凤清澜庆幸,也不得不让素来不信鬼神的凤清澜,隐约怀疑那人是上天特意派来助他。
自此之后,凤清澜再也没有见过那人。而他按照那人所述不仅控制了同心生死蛊,更是将蛊虫炼化,意外得不仅仅是修复了他受损的筋脉,让他得以重修神功,而且精进之速远远超过了他少年之时,如今十多年过去,他的迦叶神功早已臻化,怕是当今天下,再无几人能与他比肩。
功力如此高深的他,在方才,面对那闯入者,也是再三辨认才勉强确定了那人的位置,由此可见,那人的能力绝不在他之下,这怎么能不让他担忧。
“墨儿你是怀疑那异人或许就是今日老者口中的叛徒?”凤清澜洞悉楚淡墨的心思,问道。
“清澜,我并不确定,”楚淡墨摇头道,“然则,纵使未有见过那相助你我的异人前辈,我却总感觉他们必然是出自同一个不为我们所知的地方。”
“他们确有一些诡异的相似之处。”
“儿臣有事求见父皇。”几乎是与凤清澜同时响起的声音,从紧闭的殿门外响起。音色是那样的相似,只是比之凤清澜的成熟,多了一分属于少年的清扬。
“进来。”凤清澜应声道。
殿门应声而开,殿内金煌的烛辉扩散而去,与殿外琉璃宫灯射下的光彩相接,漫上那一袭月白软袍的少年的身上,一下子将他照脸,酷似凤清澜的脸温雅有余。剪裁合身的华袍,金丝沟边的金玉腰带,钳着幽蓝宝石的金冠,晚风之中轻扬的乌丝,深邃水润的凤目,凉薄微弯的柔软唇瓣,那个少年,只是静静的在那儿一站,便是一种玉树芝兰也要逊色的独特风华,这正是闻名天下的四公子之一,也是楚淡墨最骄傲的儿子岚王——凤楚祯。
“儿见过爹爹,娘亲。”凤楚祯一进门,便对着凤清澜与楚淡墨躬身行礼。
随着他进来的还有一个身形与他几位相似的少年,这少年并非凤楚皑,他一袭纯白的衣袂飘扬,绝色的容颜与凤楚祯风华各异,凤楚祯是开在断崖之上的幽兰,纵容绝美动人,却只能遥遥观望。而这少年却是盛放在钟雪山之巅的雪莲,那一身圣洁,已经超脱了凡人该有的七情六欲,淡然的恍然已非凡人。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白日里在揽才阁与凤楚皑争锋相对的白衣少年。
少年银灰色的双瞳依然是死寂一片,丝毫没有要行礼的打算,凤清澜与楚淡墨也不以为意,楚淡墨将凤楚祯拉倒自己的身侧。
今日白天的事情,自然是在第一时间传入楚淡墨与凤清澜的耳里,两人心思成精的人,联想前后,再想想少年的气韵,便知此子绝非要一跃龙门之人,既然如此,他如此高调的在揽才阁出现,自然另有目的,于是就有凤清澜派凤楚祯亲自前去请这位少年这一出。此时看到此子,那一番超然世外的淡然高华之气,就连楚淡墨也忍不住在心里赞声好。
“水公子今日一番举动,目的为何?”凤清澜开门见山的问道。
白衣少年眸光终于有了丝丝的晃动:“意在晋见陛下。”
“以水公子的能力,区区皇宫能阻挡得了你?”楚淡墨声无起伏的问道。
“陛下与娘娘既然心中已有计较,那么无月也不必拐弯抹角。”这风华绝代的少年,正是当今天下与凤楚祯齐名的镜月公子——水无月。“无月要向陛下借权。”
“借权?”作为帝王,凤清澜听到这样敏感甚至可谓大逆不道的话,也仅仅只是扬了扬眉。
“陛下可有听过承天一族?”水无月微微一颔首,淡淡的问道。
“承天?”凤清澜眼中闪过一丝不豫,承天者,顺承天意,古往今来。除却帝王天家,有谁敢用此二字?
水无月不是没有听出凤清澜的语气变化,却没有停下,淡如白水的声音接着说道:“承天一族,不过是方外之人,正如娘娘师承的神医谷。”水无月解释了一句后,再道,“这世间有一种人生而有异者,想必娘娘深有体会。不过世间如同娘娘这般幸运者屈指可数,数百年前,这些有异之士,多被凡人视为妖孽,天地之大,无方寸可生之地。无月的祖先便是其中之一,后年无月的先祖在遇到几个同病相怜的好友之后便在沧海茫茫之中选择了一岛与世隔绝,如今的承天一族便是由此而来,经历了数百年的繁衍,如今承天一族俨然已经拥有近万人,其实力可自立一国也不为过。”水无月说着顿了顿后再道,“随着日益壮大,承天一族面临着领域狭窄,物资短缺种种困境,承天一族的人越来越不满被困天岛之上。而后几番争执,祖上终于将承天一族牵之天之涯九重山。承天一族由来以我水家为首,八大宗族为辅。如今承天一族共有密术百余种,却至今无人能够凌驾水家之上,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我水家以绝对的强势施压,约束着这些人。因为水家之人寻求的是天道,是无上之路,这些人一旦入世,任何一个人都足以在一方掀起一股惊涛巨浪。一百六十年前,水家与八大宗族在隔世与出世之间产生了分歧,一场内乱,承天一族分化三族出去,这三族为水家与另外五族重创,水家也大伤元气,故而让他们逃出,无月祖父唯恐这些人逃出,故而在九重山之下以命施下禁制,百年来没有水家家族首肯,没有人能够出的了九重山,也没有人破得了禁制,然而,三年前,曾经主张入世的代表独孤一族,卷土重来,利诱明氏一族倒戈,几位族长更是在利益之间摇摆不定,给了独孤天可趁之机,如今九重山已经半数落在独孤天手中,此人心狠毒辣,野心勃勃,一人身系数十种上等密术,若不是他尚且不能突破水家禁制,恐怕如今这天下早已是一片人间地狱。”
“水公子是要朕助你夺回水家大权。”凤清澜听后,看不出情绪的淡淡问了一句。
“陛下并不是助我,而是助陛下自己。”水无月淡声道。
“本宫怎知你所言是真是假?”楚淡墨质疑。
水无月闻言没有焦距的目光一冷,但见他五指聚拢,一团圣洁的白光瞬间自他的身上迸裂开来,大殿为之猝然剧亮。一瞬间巍峨宏伟的大殿立刻变成了狂风巨浪之中摇摆的枯叶,屋内所有的东西都在颤抖,玉器瓷器都有碎裂的痕迹,屋檐甚至发出了不堪重负快要断裂的痛吟。
此一番动作,让凤清澜面色一沉。
水无月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瞬间便收了他的戾气,华丽的宫殿顿时恢复了方才的模样,楚淡墨与凤清澜目光投向那些玉器瓷器,竟然丝毫没有破裂的痕迹,甚至连位置都不曾挪动。
“这不过是区区幻术,只是下等密术。”水无月说的云淡风轻,天生双目失明的他,自然看不到凤清澜与楚淡墨脸色丕变,“天下人都能质疑我,娘娘却不能,因为娘娘您也算是我承天一族的人。”
水无月的话,无疑是一声惊雷在凤清澜与楚淡墨耳边炸响。
“你……是何意!”饶是沉稳如楚淡墨此时也无法再淡定,因为水无月的话让她隐隐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早在一百多年前,那一次势力分化,承天一族便有两人趁乱逃了出来,这两人正好都与娘娘颇有渊源,他们一个姓君,一个姓楚。”水无月淡淡道,“这也是为何君氏生而有异能的缘由,而楚氏……”水无月蹙了蹙眉,没有再多言。
楚淡墨柔软的素荑紧紧的捏紧,还没有开口,便听到水无月又道:“据我调查,楚氏自出了九重山后便断了密术传承。”说着没有焦距的目光落在了站在楚淡墨身侧的凤楚祯身边,“不过断了近百年的传承,没有想到会出现在岚王殿下身上。”
“祯儿!”楚淡墨一惊,她这个作为母亲的,自然知道四个孩子都传承了她的摄魂之术,显然水无月说的很清楚,不是君氏传承,而是楚氏传承。
“娘亲,孩儿并不想让您为孩儿担忧。”凤楚祯一掀华袍,在楚淡墨身边跪下,低头不敢直视他母亲的目光。
他天生的东西,在他七岁之时才初现,普天之下只有他的父皇知晓,那正是盛泽二十五年,楚淡墨北上草原之后的事情。那时他已然知事,自然知道这非同常人的能力,必然会被天下人视为异类,父皇并没有害怕,也没有因此而与他心声嫌隙,只是要他至此将这些东西忘记,决不能让他的娘亲知道,否则又会给娘亲增添苦恼,并且崇天元年,他更加发现他的弟弟妹妹通通与他一样,只是他们身怀的异能都不同,那时他们便知道这是来自娘亲血脉的传承,为了不让娘亲胡思乱想,他们都决定将这些烂在肚子里,做一个普通的人,以为此生这事儿都不会被掀出来,却没有想到,纸终究保不住火,该来的始终还是要来。
“起来吧。”楚淡墨拉起凤楚祯,她的儿子她比谁都了解,知道他一番苦心皆是为了她,作为母亲更加紧张孩子,若是她早些知道,终究会成为隐忧埋在心头。要她不胡思乱想,那是决计不可能。
“水公子暂且在宫中住上几日吧,容朕想想再答复于你。”
凤清澜看着楚淡墨黛眉之间笼罩起一股愁色,心不免一紧,也不想再应付水无月,于是唤了内侍带水无月下去。
水无月亦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他的事也不能急,于是微微的点了点头,缓缓的退下。
“祯儿,舞儿,皑儿和熙儿是不是也……”水无月离开后,楚淡墨立刻问道。
“二妹三弟也是身怀异能,至于四妹,应是没有。”凤楚祯将他所知如实相告。
“看来,这事儿我们也许真的不能袖手旁观……”楚淡墨听后,抬眼,投向门外高悬的皓月,幽幽一叹。
纵然不为弄明白自己与承天一族的渊源,也不能让那一场大灾难降临。
“墨儿,无须担忧。”凤清澜心疼的将楚淡墨再度揽入怀中。
“我只是希望,这一次浩劫,不要殃及无辜百姓。”楚淡墨的话说的很轻,有些无力的轻,让人听不真切。
楚淡墨的无力,是因为这一次面对的敌人,还未见都已经让她心中压抑,那些都不是常人,那些都是千军万马都无法轻易敌对的强劲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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