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麻烦了啊。”我自言自语。怎么办?今天没买菜,吃外卖又对小孩发育不好。
视线满屋子乱转却一无所获,我无奈拿起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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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等会我爸妈问起的时候,我就说你是我同事的女儿,一定要好好配合哦。”
一栋小楼前,我严肃地对梨生道。
“为什么要说谎?”梨生皱着眉头。
“解释起来很麻烦的。”
“只是怕麻烦就说谎吗?”
我脸皮有点挂不住,只好挠挠脑袋换了个说法。
“这是为了让别人安心啦,但除此外的说谎就不行了,要玩惩罚游戏的哦。”
“为了让人安心吗?”她点了点头,若有所悟。
“好了,进去吧。”我摁响了门铃。
“妈,我回来了。”
前来开门的老妈手里拿着锅铲,没好气道:“你还知道回来啊。”
她视线落在我背后,顿时换了副脸色。
“哟,就是这孩子吗?真可爱。”
“伯母好。”梨生乖巧地站出来。
“欸,嘴真甜,快进来吧。”
我们俩换了鞋进去,老爸正在客厅里看电视。
“爸,看新闻啊。”
“回来啦。”他眼都没移。
“伯伯好。”梨生跟着我问候道。
“哈,小妹妹好,叫什么名字啊?”
“梨生,梨花的梨,生活的生。”
“哎,真是个好名字,来,给伯伯抱一个。”
看着老爸笨拙地装作和蔼可亲的模样,我不自觉一笑。
“妈,我同事要通宵加班,没时间带孩子,让我帮忙照顾下,我那没房间,就让她在这住一晚吧。”
“知道了,我会收拾房间的,你们先坐会,饭等会就好。”
一旁老爸拉着梨生问东问西,看她似乎有点不习惯的样子,我插嘴道:“爸,别吓着孩子”
我拉开梨生,不顾老爸尴尬的神色,道:“跟我上去吧。”
踏上吱呀吱呀响的木质楼梯,我带着她来到楼上。打开我房间的门,随着仿佛能挠动心扉的异响,我轻轻走进去,虽然近半个月没回来,但里面依然打扫的很干净,心里缠绕的不适逐渐褪去,我一屁股坐到床上,享受着那久违的舒适感,伸了下懒腰。
“它有名字吗?”被苍蝇一样在我脸前乱飞的雪灵晃花了眼,我伸出手不耐烦的驱赶着。
“嗯。”梨生肯定地点点头,“它叫小痴。”
“小痴?真弱气的名字,你取的?”我咂咂嘴,“可怜的小家伙。”
“才不可怜,这是它的执念。”梨生反驳道,“如果你想看到雪灵的话,就要用痴恋一样真挚的感情,去和它共鸣。”
“痴恋?真挚的感情?”我囧囧有神,“你懂什么叫痴恋?”
“嗯,就像小痴喜欢冬天,多哭哭,多笑笑,别老衰着脸。”
我此时的神色一定非常好看。
最没资格说这话的就是你吧!
当我有气无力的瘫倒在床上时,梨生一个人在房里乱逛,对她这爱查探别人隐私的嗜好我是阻止不了,或者说小孩都有这毛病。可是过了一阵,床下突然传来动静,我感到不对劲,起身才发现,她竟从我床下拖出只纸箱乱翻。
“喂,你干什么,大人的东西别乱动。”
“可这看起来像你小时的东西啊。”她举起一辆玩具车。
我顿时被噎住。
没有过多在意箱子中那些玩具和书,她翻出一台带耳机的收音机,我记得这还是上高中时,晚就寝后钻被窝里偷听用的,她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随即悠然自得的眯起眼。
看她渐渐变得陶醉的样子,我不禁颇为好奇,竟然还有电?
“听什么呢?”
“雪绒花。”
梨生轻声哼唱着,略显憧憬。
“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真的很神奇呢,这样动听的歌都能创作出来。”
我偷偷一笑。
“只要小梨你愿意,长大了也能创造温暖人心的艺术。”
“真的?”她欣喜道,只有这时候,这个早慧的丫头才露出真正属于孩子的笑容。
“嗯。”我肯定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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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我和梨生早早就来到了孤儿院,正遇上李大妈带着孩子们准备出去玩,她拉住梨生狠狠教训了通,直到我求情才罢休。
“以后不许这样了,记住了没有。”
梨生兴致缺缺的点着头,这鬼灵精知道没有谁会真正责怪她,就连刚才的教训也是雷声大雨点小。
因为今天是孤儿院放风的日子,我们一行人来到市区新建的公园,这里还未完工,有许多工人正在安置从别处移来的假山古树,看样子过不久,就是个休闲玩耍的好地方了,平常总是被束缚在孤儿院那方小小天地的孩子们,此刻骤然如鱼跃大海,鸟飞天空,仅仅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就能感受到那股蓬勃的朝气,哪怕他们中几个智商上存在障碍的孩子,平常呆滞的小脸也露出别扭而单纯的笑意。
看着孩子们活泼得足以抛开世间一切烦恼的身姿,我最近总是压抑的胸口也一时心血来潮,自告奋勇要陪他们玩游戏。
都说游戏是孩子的天赋,这话果然不假,即使是生理上存在缺陷的孩子,也在伙伴们的默契配合下尽情玩耍着,在捉迷藏抓鬼游戏后,他们又开始丢沙包,我本以为凭小时的技术已是个中好手,可真玩起来却完全是被他们虐,逗猴子一样跑东跑西。
“呼,我不玩了,累了。”
实在撑不下去,我气喘吁吁的对身前这群小屁孩摆手,惹来一片大笑,之前还没想到和小孩玩是这么一件消耗体力的事。
李大妈看着我在花坛边一屁股坐下,露出和煦的微笑。
盯着梨生观察了会儿,平时看不出来,这个鬼灵精运动神经还挺厉害的嘛,只是玩归玩,脸上照样瞧不出啥表情。收回目光,我无意间接触到李大妈满足的眼神,忍不住问。
“李大妈,你在福利院当志愿工作者多久了?”
“从退休起,有三年了吧。”她回想了下,脸上的神情很温柔。
“三年?”
“对,闲着没事来福利院帮忙,没想到一干就是这么久。”
“这样啊,听梨生说你是志愿者里最热心的,比有些员工还称职,带这些孩子一定很累吧。说起来,你为什么会想来照顾他们呢?”
“这个不用我回答吧。”她会心一笑,“你看到他们应该早知道了啊。”
似乎怕我误会,她又解释道,“我也不是想说这些孩子们有多惨,只是实在需要有人帮他们度过一个温暖的童年吧,孩子就该有孩子的快乐啊。”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瞧着孩子们交织的身影,忽然觉得天气也不那么阴冷了,小痴从他们那飞过来,落在我肩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忽然发现它翅膀上的纹路变得更加晶莹。
正当我想问问梨生的情况时,这个小丫头突然跑过来。
“大妈妈,我想和阿晴上街逛一会,很重要。”
我为难的看着李大妈,她又打什么鬼主意?
李大妈温和的笑道:“是约定吧,去吧,这儿有我就行了。”
向李大妈道别后,我跟着梨生来到附近的步行街,看她的样子似乎对这一块很熟悉,也不知她想干什么,拉着我在人群里窜东窜西,四处打量,说起来陪这么小的女孩逛街还是头一遭。
“小梨,你拉着我到底想干什么啊?是不是要买东西?”
梨生摇摇头:“还记得我做的孔明灯吗?那些都是要送给有真挚心情的人的,我是在考察最佳的派送地点。”
“送孔明灯?”我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什么?那不是拿来卖的吗?”
“到时你就知道了。”她胸有成竹道。
跟着她打量大街各个角落时,我目光偶然瞥过路边一家糕点店,绚烂的七色橱窗中,装饰着各色水果奶油的蛋糕惹人垂涎欲滴。
我看了看身边的小梨,突然打定了主意。
“阿晴,怎么了?”
见我停下脚步,她问道。
“你们院里有几个孩子啊?”我神秘兮兮道。
“十一个。”她想了想说。
我点了点头,牵着她走进糕点店,来到柜台前。
“小梨,你想吃什么口味的?”
“你要买蛋糕给我们?”她一下反应过来。
我微笑着蹲下来,对上她的眼睛。
“这是哥哥我给你们补上的圣诞礼物。”
梨生静静凝视着我。
“谢谢,我也会送你礼物的。”她郑重的许下承诺。
我嘴角的弧度更灿烂了。
从糕点店出来,我提着盒子和她继续游荡在街上,梨生捧着属于自己的蛋糕盒,就像第一次见面时捧着小痴那样珍视。当我们考察到步行街广场时,突然衣角一紧,低下头却发现梨生望着广场某个角落,有个中年男人正抱着婴儿跪在那行乞,地上用粉笔写满了字,婴儿毫无声息地躺在他怀里,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梨生默默瞧了会,忽然小跑着上去,把自己手里的那份蛋糕递过去:“叔叔,吃点东西。”
男人木然的抬起眼,没有接。
梨生看着他怀中的小婴儿,轻声道:“快回家吧,这么冷的天,别让他冻着。”
男子依然沉默不语。
“如果回不了家的话,这附近就有收容所。”梨生蹲下来,掏出只蜡笔似乎还想画地图。
我急忙上去将梨生拉开,直到转到广场另一边,离男人很远了才小声道。
“傻瓜,你不知道那是骗人的吗?”
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见到梨生脸上压抑的神情,虽然依然是那么清冽冷淡,却分明溢出悲伤的气息,我心里顿时一凉,她其实早就明白了。
我不知所措地站着,怔了怔后,才想起类似的事该怎样处理,没有用手机,我找了间公用电话亭报警,向值班民警报告完毕后,却发现梨生坐在路旁台阶上,也不顾有多脏,托着腮仰望天空,我悄悄走过去,却听见她说。
“阿晴,他为什么要靠伤害一个孩子,毫无尊严的骗人呢?”
我在她身边坐下,一同仰望着城市上空的阴霾。
“这世上总有许多无奈,是人解决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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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梨生回去后已是正午。
我没回出租屋,正如梨生所说,那个地方过于冷清,用来当栖身之所还可以,却无法温暖自己,我之前呆在那到底是在逃避什么呢?
在老妈的问候中吃完饭,我回到楼上,房中的寂静令人难以忍受,我打开收音机,将声音调到最大,耳边立刻响起叶蓓《白衣飘飘的年代》,歌声清丽婉转,空气中洒满了浓浓的伤感气息。
这世上真的有仙灵啊。
回想起雪灵小痴的翩翩身影,我唏嘘口气。
可这样美丽的生命,我为什么会忘了呢?
顺手拉过梨生昨日搜出来的纸箱,我坐在地上开始整理这些旧时的东西,里面大半是我少年时的玩具和书籍。
在整理旧物的过程中,不同于以往的走神,思维碎片很清晰的跳出,抽丝剥茧般一缕缕连成脉络。
在小镇的岁月,外地念书的时光,从大学毕业到现在的两年,在外漂泊一载却找不到人生的目标,最后只能回到这座小城,剪去留了四年的长发,随便找了份工作扑在上面,用疲劳来麻痹自己。这样的生活早已习惯,可为什么会突发神经想看到灵,跟在个萍水相逢的小女孩屁股后乱转?
“也许是太累了吧。”我自嘲一笑。
按常识来分析,我之所以缺乏灵性,就在于生活态度的扭曲。日复一日的消磨中,我早已被浮躁压抑感染,连偶尔抽出空看本书都不能静下心来,为此不得不怀念能在大树下悠闲读一下午,那些漫山遍野乱跑的日子——画画爬树,捉鱼摸虾,夕阳西下,就仰起疲惫的脸,看白衣苍狗,云起云落。
“如果有了灵性,我也能看到另一个世界吗?在那里,山神也会存在吧。”
仔细翻找着各色物品,我突然顿住。
一本厚厚的画薄躺在积年的灰尘中,似喜似悲的感觉牵引着我伸出手,却在触到泛黄封皮的瞬间,像烫着般缩回来。
矛盾的心情在悸动,却最终抵不住心底的那丝期待。
我打开了蒙尘的画本。
和梨生的画一样,入目都是些清新稚嫩的线条,但那大片大片的饱满色彩,却铺陈出充实的景色,每幅画下都有着拙劣的字迹,简单叙述着当天看到了什么,做了什么。
这都是我童年的写生日记,是我儿时山上山下积攒的珍贵回忆。
心尖都仿佛在颤抖,人说物是人非事事休,而我却是物人皆非,那些过去的风景,儿时玩耍的地方,全都消失不见,梧桐细雨、灌木小山、花圃大院都被推土机的怪手夷平,换上钢筋水泥的外衣,光鲜亮丽,却冰冷无比。
翻到中间,我发现缺了几页,努力回想却找不到丝毫印象,之后的画渐渐潦草,时间跨度也越来越长,直到最终停留在九年前我转学到外地念书的时候。
将画薄合起来,我靠着床闭上双眼。
画的色彩沉淀到心底淤积的泥沙中,让我本能的想抛开所有强加的顾忌,过自己渴望的生活。
但这是不可能的。
酸涩的触手在胸中撩拨着,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那画画的少年已不在山里面,你还在怀念……”哼着自己改过的歌词,我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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