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寒冬(2/2)
廊下一盏宫灯在寒风中明明灭灭,近日天气越来越冷,大雪连连续续下了几场,于景阳来说最深沉的寒意并非来自于寒冬,而是源自于内心。
江辛夷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被侍女搀扶着款款走来。
“公主深夜来此所谓何事?”
景阳走上前握住她的手,“舒望被皇兄打入死牢,连夜提审过后恐怕就是立时处决,皇兄不肯见我,景阳确实想不到办法了才不得不求到你这里来。”
“你说什么?”江辛夷几乎站不住,被婢女掺了一把才勉强稳住身形,一时半会都没能从这个消息中回神,景阳哪里等得了,对江辛夷的婢女道:“你去见苏公公,就说贵妃娘娘方才摔了一跤,皇嗣有损。”
那婢女看了看江辛夷,得到贵妃首肯后才飞快奔向正阳殿。
景阳继续说:“皇兄应该马上就来,至于怎么说才能保舒望一命,不需要我教皇嫂吧!”
江辛夷点点头,事急从权,景阳虽然知道这样做很可能触怒景行,但也不得不剑走偏锋,即使江辛夷劝不下来,景行得知是她告密,必定会忍不住召见她,只要皇兄肯见她,事情就还有转机。
她本来打算回行宫等消息,走到岔路口又转向乾元殿的方向,从景行处理政事的乾元殿到江辛夷居住的漪澜宫最近的距离是北穿正阳宫,绕两道回廊。景阳避开正阳宫选了条绕远的路,正好和匆匆赶往漪澜宫的景行错开。
景行一脸怒色从漪澜宫回来时,看见了等在风雪中的景阳,景阳正要迎上去,他冰冷得看了她一眼,挥袖入了乾元殿。
“皇兄”,苏会贤挡在门口,温声相劝,“公主还是请回吧!”
景阳看了看紧闭的殿门,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倒退至院中,曲腿跪在雪地里,哀声求道:“苏公公,求你让我见一见皇兄吧!”
苏会贤被这一跪吓了一跳,忙下去扶景阳,“公主使不得,您快起来,当心冻伤了腿。”
景阳泪凝于睫,坚决不肯起来,苏会贤叹了口气,转身退回乾元殿。
“陛下,这天寒地冻的,公主跪着硬是不肯走,身体怕是遭不住啊!”
想起方才江辛夷以死相逼,景行就怒气难平,厉声道:“让她跪,我看她能深情到哪个地步。”
景阳跪在刺骨的雪风里,她还记得当年在这里质问皇兄为何要利用她杀三皇子,皇兄说:“晏城守城将军为保二十万百姓性命,奉上降书,他转身就下了屠城的命令,一夜之间,晏城血流漂杵,没有一个活口走出城门。如若让他登了帝位,这天下必将在他的残暴统治下生灵涂炭,这是你愿意看到的吗?”
那时候的景阳望着变得生疏的兄长,问道:“那哥哥能够保证登顶帝位后,还天下太平,还百姓安康吗?”
“能”,景行坚定得点了点头。
杀一人,能保下皇兄一条命,能还百姓民生安泰,所以五年来哪怕日日被噩梦侵扰,她也没有后悔过。
“公主,咱们回去吧。”紫苏撑着伞 ,声音里已经隐隐有了哭意。
景阳透过白色的八股油纸伞,怔怔看着空中的雪花,多少骨肉恩情就葬在了这一场又一场的漫天风雪里,大雪一过就了无踪迹了呢!
她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乾元殿的大门还是严丝合缝,安静得反常。
看来皇兄是铁了心要杀舒望了!景阳突然来了力气,站起身气势汹汹的走到殿前一把推开门,景行听到声响蓦然回头,“你是越来越放肆了。”
景阳侧身对苏会贤说道:“苏公公,麻烦你出去一下,我有话需要和皇兄单独说。”
“是”,苏会贤得到皇帝眼神示意,退到门外。
“你想说什么?”
殿中烧了炭盆,景阳还是觉得冷,连带着声音都没有一丝温度。
“皇兄似乎忘了,江辛夷是为了谁心甘情愿回到皇宫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景行目光如炬,眼中一丝危险的光一闪而过。
“你如果杀了舒望,她必定会恨你一辈子,她活着你尚且能把她束缚在身边,若她铁了心想死,你还能拦得住吗?”
景行将桌上的奏折尽数挥落在地,眼里有了嗜血的杀意,“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景阳轻轻笑了,无惧无畏,“皇兄想杀便杀吧,事到如今,景阳难道还会怕死吗?”
景行僵直得站在一旁,殿内寂静无声,对着石阶之下从小宠到大的亲妹妹,他的眼神却越来越冷。
“你无须再拿从前的事情来要挟我,要怪就只能怪你选错了人。”
景阳慢慢向景行走去,靠近石阶时一把拔下旁边的烛台抵上了咽喉,凄凄说道,“皇兄错了,景阳不是选错了人,只是错生在帝王家罢了。”
“你疯了是不是?”
景行大步冲下石阶,就要去夺她手里的烛台,景阳退后一步,将烛台往里送了一分,两滴血珠崩出肌肤,景行惨白了脸,不敢再靠近她。
“皇兄,五年前你利用我登上了皇位,你口中逼不得已的苦衷,其实不过是你权衡下的一个抉择而已,哪怕是这样我也并没有后悔过,可是你呢?你口口声声说疼我宠我,又到底为我做过什么呢?”
“你总说我拿五年前的旧事胁迫你妥协,可是,为了从你手下保住我所珍视的人,除了往日的骨肉恩情,我到底还有什么可以倚仗呢?”
此时的景阳已经绝望到极点,眼眶中涌出两行清泪,在这个血浓于水的至亲面前第一次萌生了死意。
景行直直盯着她手中的烛台,想起五年前那一夜,景阳握着沾血的烛台呆呆坐在地上,眼神一片空茫,他走到她身边,她抬起头颤声道:哥哥,我杀人了。
良久,他妥协道:“好,我不杀他,我将他发配到苦寒之地,一生一世都不得在踏入上京半步。”
景阳摇了摇头,她还保留了最后一点冷静,道:“还不够,我要你向天发誓,将他发配后一路护他安全,不得暗中派人追杀。”
景行恨恨看着她,不得不说,景阳对他十分了解,知他只是暂时妥协。
“朕对天发誓,保他性命绝不暗中加害,若违此誓”。
“等一下”,景阳抬起头,一字一句道:“我要你以一母同胞的血亲发誓,如违此誓,亲妹景阳必受乱箭穿心之苦,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你……”,景阳额头青筋凸起,她竟然这样逼他。
“哥哥,你发誓啊!若违背誓言,景阳此生必定乱箭穿心而死。”景阳双眼含泪,盈盈看着他,不知不觉间用了儿时的称呼。
景行握紧了拳头,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字一句重复道:“如违此誓,亲妹景阳必受乱箭穿心之苦,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景阳终于丢下烛台,屈膝下跪,叩下三个响头,“景阳替驸马谢陛下不杀之恩。”
景行叫住欲要走出殿外的景阳,冷硬道:“景阳,你记住,这是朕最后一次为五年前的事情妥协。”
景阳的手触上冰冷的殿门,仿佛使了很大的力才将殿门拉开一条缝,她看到半空中不知何时挂上了一轮钩月,泛着清清冷冷的柔光,她毫不犹豫抬脚走了出去。
紫苏撑着伞过来扶她,她伸出手接住一片纷飞的雪花,轻声道:“上京的冬天好像越来越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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