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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长安后, 君羽与谢混辗转到洛阳,又搭着一艘小船渡过了横绝浩淼的大江,来到了淮南。因为江东躲避战乱,比北方相较安宁, 于是他们刻意放慢了行程,一路上且行且住,倒像是新婚的蜜月旅行。
到达吴郡的时候,谢混早说当地的风景十分幽美, 就带着君羽泛舟湖上游赏山水, 玩累了在湖畔的吊楼里歇歇脚,饮茶观景。他以前忙于争权, 一直无暇欣赏各地的风光。现在终于有了空闲, 能像寻常人一样无牵无绊,享受最平凡的喜乐。
君羽就没有那么从容, 偶尔想起王练之,还是有些遗憾。无论桓玄的死,还是王练之的走, 给她都留下了抹不去的阴影。或许他们都是聪明的,知道她心有所属,索性选择了这种成全的方式, 让她一生也不能释怀。
这一切自然瞒不过谢混, 他是何等心思细腻之人, 看在眼里却从来不点破。他虽然对君羽了如指掌, 不肯再用玩弄人心的手段去收服她, 只是一直在旁默默开导,给她留下足够的余地。
不是他放心,而是君羽早在他股掌之中,从最开始不着痕迹的引诱,一步步让她落入罗网,死心塌地的爱上他,不再受任何人蛊惑。即便她与桓玄订婚,与王练之成亲,他亦都能顺理成章地抢回来。
反反复复,多少次……他不忍伤她,又不得不这么做。
也许爱到最深,本就是终极的占有。
而他为此,也将放弃自己毕生的追求,不能再踏进庙堂一步,甚至沦为后世耻笑的禁脔。可那有什么关系呢,他从来不屑别人如何猜想,只要能携着心爱的人归隐山林,不择手段又何妨?
上元灯夜,他们并肩躺在太湖的小舟上,月光很亮,望着千波潮涌的湖面。君羽突然问:“子混,从一开始你就在算计我吧?”
谢混侧过头来,深湛的眸里映着一江湖水,艳丽到极致。他用力环住她,目光温柔摄人:“你若是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大不了我忍痛割爱,放你走就是。”
“我后悔有什么用,都已经成这样了。”君羽瞄了眼他轻描淡写的样子,感叹道,“我只是不明白,你那么辛苦得来的名利,一下子化为乌有,就不觉得可惜?”
谢混嘴角勾起笑意,淡淡道:“要说不不可惜,也是假话。凡是成大业的人,仇恨和情爱些东西,必须藏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绝不可显露出来。我自问没那个本事,也做不到那一点,不如求仁得仁,过自在逍遥的日子。”
“你真的这么想?”君羽半信半疑的问。要他被迫着接受命运,多少有些不甘心吧。
谢混又是一笑,抬手拨开她额上的乱发:“只要有你在,我便不后悔。”
“没出息……”君羽笑了笑,无比自然地抱住他,将唇迎上去。谢混亦纵容地回吻,轻轻擦上她的额头、面颊、嘴唇,最后把头埋在她柔软的乌发里,捧起一缕发丝在唇间细细品过。
月色朦胧,白露将晞,小舟顺水漂流,过了提梁桥再穿六曲桥、石拱桥。江南如画时节里,偶尔听见一声悠远的鸣叫,人已醉在满船清梦之中。
那是东晋最后的几年,战祸交替频繁。他们的日子安逸而闲适,外面的世界却经历了一场翻天覆地的浩劫。先是刘裕废杀晋安帝,立琅琊王为恭帝,改年号为元熙。后来萧楷化名冯跋,伪装成鲜卑后裔,杀死高云拥立为北燕天王。
他曾派人打听过谢混与君羽的下落,然而每次都石沉大海,找不到一点音信。也许他们是真的厌倦了世俗,躲到一个隐蔽的角落,浮生度日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后来,萧楷也渐渐失去了耐性,不再派人寻找。不知不觉又过了两年,他和冯熙出使建康,想到乌衣巷,就去私访了一回。
谢家还是老样子,刘裕乐于笼络这些风雅的权贵,并没有太为难他们。谢晦承担起家族重任,已经历练成一个精明沉着的老手,他没有谢混那么矜傲,善于圆滑变通,短短两年就打通人脉,成了朝廷的股肱大臣。
小儿辈的谢灵运已长成风姿绰约的美少年,一心读书游历,纵情山水。或许在他身上,还能看到几分疏狂的影子。萧楷去的当天,正巧碰上裴绍也在场,众人想起当年烟雨楼齐聚一堂的情形,都忍不住唏嘘。那时候多好,谢混还在,王练之也没走,君羽无意间闯入,没头没脑地喝下了那杯五石散,引出一段刻骨铭心的纠葛。
如今人去楼空,早已经物事人非了。
他们谈论起经年的往事,一起漫步闲走,坐船到了会稽附近的青溪小镇。
这镇子虽小,民风倒是挺淳朴,每月初一、十五货郎们就开始忙着往这里赶,两旁摆满了路摊,什么牛马鸡羊、丝绸、脂粉,各种廉价的小玩意,吸引了不少商客。
他们都是富家出身,什么稀罕玩物没见过,对这些廉价的东西自然不放在眼里,只是图一时的新鲜。冯熙是关外人,没见过这种热闹场面,随手拿起一个蒲葵扇,好奇地打量着。
“哎,你到底买不买?五文钱一个,可便宜哩!”货郎啃着半崖西瓜,边吆喝边吐黑籽。冯熙正要掏腰包,忽然感到有人捅他,萧楷在耳边说:“你看那个人,背影好生眼熟,难不成是我眼花了?”
冯熙顺着他的指点看去,只见柳荫下的小摊前,有个男子拿着只青色纸鸢,不过是惊鸿一瞥之间,有几分莫明的熟悉。卖纸鸢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看着他,有些呆呆的,触到那男子纤秀的指尖时,涨得她满脸通红,好一会方才垂下头去,连钱都忘了收。
路上不时有人频频回头,或咬着耳朵轻声说笑,或指指点点。那男子只是盯着手里的纸鸢,目光闲散专注,对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卖纸鸢的少女便又胆大起来,再次偷窥了他一眼,却见他没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匆匆走了。
冯熙眼尖,一个迈步冲过去,拦住那人的去路,大笑着攀上他的肩:“好哇,你一连失踪了两年,连个招呼都不打,害我们好找!”
谢混转过头来,仍是温和样貌,秀雅且修颀,浓墨般的发因为赶路,不过随意挽在身后,少了往日浮华的影子。
“子混,真的是你,你不是……”裴绍揉了揉眼睛,这才知道他还活在世上,又惊又喜。萧楷也赶了过来,愕然问道:“我派人打听你们的消息,一直没有音信,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混微微一笑,带着几分无奈的语气说:“我隐姓埋名,存心不想让人知道,没想到你们还是找来了。”
原来,他们屡次迁居,从钱塘迁到会稽,从江州到庐陵,每到一个地方都停留数月,却从来不常住。最近一次搬到离建康最近的青溪,这里幽远僻静,暂时定居了下来。
“这几年,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我和君羽买了一院宅子,离这里不远,就在前边的绿杨巷。”谢混拂开扑面的柳絮,边走边聊。
越往前走,杏花开得越发浓烈,新雪般的颜色沉淀下来,深深浅浅,绵延到春日最尽头。青溪畔的绿杨巷,拐过弯角,有一条空心砌成的矮墙,天青色的水磨砖,透过镂空的窗,影影绰绰可以看见院里的芭蕉。
幽巷小院,门板上的油漆已经剥落了。谢混屈指敲了敲门,就听见一阵奔跑声, 有人迫不及待地打开门:“喂,你怎么才回来,饭都凉了!”虽是抱怨,却溢出满满的幸福。
开门的女子掳起两只袖子,头上扎着淡青丝帕,一脸被烟熏火燎的狼狈模样,正是久不露面的君羽。谢混摇摇头,伸手擦去她鼻尖上的炭灰,平心静气道:“早告诉过你,不会做饭就别逞强,弄得这灰头土脸的,很好看吗?”
君羽将两只油腻的手在围裙上一抹,小声嘀咕道:“人家好心给你做油焖大虾嘛……”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众人都强憋不住,扑哧笑出声来。瞧她这情形,不知道是油焖虾还是油焖自己。笑声引得君羽扭过头,目光从门外熟悉的面孔上一一扫过,蓦然想到自己的狼狈样子,微微红了脸:“啊,你们都来了?稍等一等,我去换衣裳。”说完,她麻利地解下围裙,往谢混手里一塞,朝自己屋里跑去。
裴绍望着她轻盈的背影,随即暧昧地一笑道:“公主还是这副风风火火的性子,一点没变。”
院里干净整洁,高大的棚架上垂落了一大蓬紫藤,花苞丰浓艳丽,犹如流苏编织的瀑布。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鞋后铃铛清脆晃动。仆人在后头一面追,一面喊:“慢点,慢点!”
众人不禁一愣,只见紫藤架下钻出一个调皮的小脑袋,绕着曲折回廊蹒跚跑着,一不小心撞到柱子上。谢混俯下身,抱起那个雪绒似的的孩子,不自觉弯起唇角:“小疯子,你又跑到哪去了?再不乖,就罚你跪一天板子。”
那孩子大约一两岁的样子,瞪着他的双目清亮如水,细密的睫毛轻轻颤抖,泛着零星泪光,像是随时都能委屈地哭出来。旁边的萧楷不由微眯起眼,这样精致的瓷娃娃,绚丽犹如蔷薇,让他不禁有一刹那失神。
“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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