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自送行,一直到把刘规送上马车,刘继谦方才瘫坐在地,还不忘朝刘规的车夫、护卫交待注意事项。
刘规颔首,理了理袍袖,当下朝里走去,不过很快住步,注意到刘继谦的眼神还在往延康大街方向瞄。
“知州相邀,老朽怎能不给面子?”对于刘继谦的态度,刘规显然很满意,轻笑道:“只是,从行宫到信阳,大几十里地,山路加直道,我这老胳膊老腿受点颠簸也不打紧,要紧的是,需向官家告一份假”
但另一方面,经此一事,刘规对刘继谦的未来,又有些看到。养子也好,有头脑、有能力,背景是可靠的,还有强大的执行力,未来可期。
于是,头一次自斟自饮,然后伸手勾过其肩,凑到他耳边,道:“贤弟,难得你我如此投缘,今夜既然说到这里,接下来一些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出了这间屋,我可一概不认!”
然而,即便如此,思之依旧后怕,政治上的危险,往往就出现在这些不经意的地方,让人猝不及防。而二刘喝到一起,则是一起后怕,谈及此事,就没有不感慨的。
这样的出身,这样的爵位,这样的权势,就是倨傲如刘规,也不得不多给一份尊重,这份尊重,比对待刘继谦可要真实多了。
“刘知州客气了!”刘规微笑道,看着刘继谦,意味深长地道:“若传言不假的话,申州任三年,这是知州第一次踏足这义阳楼吧”
刘规呢,在过去对他逢迎讨好的人,的确不少,但是那些公卿大臣不需要讨好他,一般人他又瞧不大上,总体比较下来,还是刘继谦各方面条件都不错,能够触及他宦官的虚荣,态度方面也确实好,让他感到从里到外的舒服。
注意到这阉人的脸色变化,刘继谦暗骂一句,面上似无所觉,小声地提了句:“下官还邀请了南安侯,只是”
南安侯慕容承泰,既是老皇帝堂弟,与老皇帝是连襟,关系之厚,毋庸置疑,再加上,其与雍王刘承勋交往也从来亲密,眼下还是行营都部署。
回到义阳楼,继续吃酒,在刘继谦还在回味刘规之言时,侍从来报,罗山县马青求见。对于马青,刘继谦自是恼怒不已的,毕竟王钦若就出自他手下。
见其反应,刘规笑笑,又闷了一杯酒,继续道:“所以,贤弟不必担忧,心中疑虑尽可打消,苏州尽可大大方方去上任。
“不用只是了!”听到是南安侯,刘规的脸色好看了几分,然后说道:“南安侯对你我的怒气还没消解,怕是不会来了。何况,南安侯身为行营都部署,要护卫圣驾,岂能擅离职守?”
听刘规这么说,刘继谦心里知道,这仍是这阉宦在端架子。他说的这些,刘继谦岂能不知,只不过,行宫的驻守及护卫从来是由大内军负责的,慕容承泰这个行营都部署,在政处置行营日常庶务,在军则主管山下及信阳所驻禁军,对于大内军并无直接管辖权,銮驾那里也不需要慕容承泰随时候命。
酒意已上脸,听着刘继谦醉眼朦胧,反复在那里说着恭维道谢的话,却时不时地试探着泰康宫与申州政之事,刘规哪里看不出他的心虚。
刘规今夜有句话说得再深刻无比,当下的政局,还真是他们这些人上进的时机。
不过,近两三年,讨好刘规的人更多了,地位层次也在不断上升。这样的变化,嗅觉奇敏的刘规显然发现了。
从马青赴信阳开始,前后就见了一面,还是怒斥,此时,事情虽已落地,但刘继谦心中的怒气并没有丝毫消散。
就目前而言,刘规最大的野心,只是成为一个权宦,成为内廷继内侍行首、皇城司之外的第三极,并且已经有这个趋势了。
“官家是极其讨厌臣子肆意揣测其用心的,但今夜,为兄便斗胆猜测一二.”刘规习惯性地朝圣驾所在方向拱了拱手,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刘继谦:
“你道你此番为何能涉险过关?依为兄看来,官家要维护颜面,固然是一方面,徐王殿下那边也有一些影响,但更重要的,还是贤弟你本身啊!
刘规本身是有一定能力与素质的,他也并不想做一个奸宦,因此,在他看来,并不需要老皇帝太昏聩,只要不那么地英明就好,如今的状态就正好,有点私欲,对自己也足够宠幸。
手底下也管着一大堆事,尤其是官家的钱袋子,这可比计相要舒服很多,少府监以下,一大批人的前途富贵乃至身家性命,都掌握在我手里,一言而决。
皇帝太英明,官僚们固然就不好蒙骗了,但他们这些奴仆,日子同样不会轻松。可以说,一直以来由那些权贵们所赞扬的皇帝的英明,是在保障权贵们利益前提下的,给他们权,给他们利,皇帝则最好老实本分地垂拱而治,这就是最值得歌功颂德的英明行为了。
一直望着车驾渐行渐远,刘继谦方才重新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裳,脸上酒意犹在,但思考的表情更多。而车驾内,刘规眼神也逐渐恢复清明,同样若有所思。都是酒桌上的神仙,哪儿那么容易醉.
相比之下,这顿酒,还是刘继谦的收获更多,酒喝了不少,事喝明白了,还同刘规勉强达成了一个政治同盟,即便这个同盟还比较脆弱,但对刘继谦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南安侯当然是有理由对刘继谦与刘规产生恼怒情绪的,因为闯驾鸣冤以及后来揭发的泰康宫兴建弊政,慕容承德也受到了牵连,被老皇帝叫去,痛骂了一顿。
而刘规对刘继谦,至少目前,是无所求的,因此并不值得多少看重,要是换作徐王嫡子也就罢了,但他只是个养子。
刘规的脸上露出一抹感慨之色,叹息道:“你看我这少府监,三品大员,勉强也算得上位高权重,得幸于官家信重,朝中说话也还有点用,那些公卿大臣就算心里对我瞧不上,但又有哪一个敢同我撕破面皮?
不过,冒出这样的风声,刘规自觉还是自己工作没做好,对外朝的影响力太低。同时,又何尝不担心,一旦闹起来,老皇帝会迫于压力换马。毕竟,他在外臣眼中特殊,但在内廷、在宦官群体中,就显得普通,皇帝从不缺奴仆。
王继恩、喦脱还在时,没法比,但张彬、胡德,是什么臭鱼烂虾?而有少府作为依托,再加老皇帝的信任,刘规在最近两年的权势是如日中升。
不过,刘规也有他的忧虑,那就是少府监不比内侍监、皇城司,这并不是宦官的传统势力范围,在他之前,每一任可都是外臣,不管皇亲,还是近臣,都是外臣。
毋庸置疑,在二刘的交往上,刘规是占主导地位的。刘继谦有求于他的地方要多得多,有些事情,是徐王不能做、不愿做,而刘规能做、并做成,这是所处权位带来的。
大伙都有默契,态度都是保守的,都谨慎地陪着老皇帝,不管他要折腾什么,只要不像过去那般折腾到他们身上,动不动板子打下,都能忍,都能等,等着属于老皇帝时代的彻底终结。
为兄早就看出来了,贤弟你不是一般的勋贵子弟,胸有沟壑,志存高远,不贪利,不图名,一切努力,尽为圣上,为大局。
有心拒见,但考虑到马青过去确实忠敬,对州衙的指示从不打折扣,确实是自己人,一个人喝酒,总归寂寞了些,便命人将之引进来。
同一个房间,另一场酒,不过这第二场,便换成刘继谦端着架子,马青讨好恭维了。告罪求饶依旧是马青主要表达的事情,但刘继谦谈得多的,还是王钦若的情况。
这两个赌徒之间,刘继谦算是彻底将王钦若记恨上了,毕竟底裤都被王钦若掀开了.最后,马青还是达成了他最终的目的,调离申州,并且得到刘继谦许诺,找机会将他调到苏州去。
这马青,又何尝不聪明,高层的地方还望不到,但在这一亩三分地,他却看出来了,申州官场经过一场大调整是必然的,至少,州县主官是肯定会调整的,他们身上的民怨,实在太重了!
有这样的认识,马青如何能不采取主动,为自己的前途挣扎一把,而与其被动等待安排,不如抱紧刘继谦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