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惊出了一身冷汗,装着不会说话,连连摆手。
炭盆里的炭火噼啪一声磁响,看着那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崔荷收回了目光,将披风搭在肖瑾身上,抱着肖瑾往外走去。
“你这孩子,怎么见着谁都叫爹娘。”
崔荷感慨,她想到了自己与这孩子还有傅宁初次相见的时候,也是这间屋子。
出了门,肖瑾见傅宁没跟上来,开始在崔荷怀里闹腾,可崔荷没再搭理,一手打着伞,一手稳稳托着,毫不受影响地出了院门。
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傅宁一口气一松,双腿一软,跪坐在地。
床上昏睡的孩子不知何时醒了,渐渐啼哭起来,傅宁回神,连忙关上了木门,将孩子抱在怀里哄着。
刚才被子围得高,孩子睡得熟,崔荷和肖瑾都没发现她,心绪几番激荡之下,傅宁都差点忘了她的存在。
孩子得到安抚,渐渐平静下来,傅宁的视线转而凝在那袋银子上久久不能离去。
“看来,等不到雪停了。”
几日后,耶瓦来了使臣,带着一封愿意归属的国书,可观的财帛,及一个年幼的质子。
里国女皇下旨,不日遣送耶雅辛回国。
耶雅辛就是辛墨蓉。
消息传的满城,崔荷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桌子上的茶盏齐齐一翻。
傅宁惊得心惊肉跳,他总感觉下一刻那人就会出现在自己身后,一脸淡然又确定地跟自己说。
你逃不掉我的。
天幕深蓝,扬着飘飘大雪,宽阔的主街道上,路边的石阶,高楼建筑的飞檐翘角上,絮絮积了两个拳头上下一抵厚的一层,冰刀子似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已近深夜,路上行人已由三三两两渐渐转无,仅剩的两家商铺也上了门板,熄了灯打了烊。只有一家酒楼一间厢房里还凉着灯,傅宁就站在这家酒楼对面的小巷子里,避着风,呆呆地望着某处窗户上的剪影。
那间楼里坐着的,是崔荷。是白天时无意间撞见的,那时天还未下雪,傅宁看到,她一个人,身形恍恍惚惚的,举起一酒坛子往嘴里倒了倒,没倒出来。下一刻,那酒坛子就碎在他脚边,倒吓了傅宁一跳,怕引起她注意,忙走开了。
错身的时候,他听到崔荷在唤着他的名子,喃喃着,声音很是落寞。
傅宁走了几步回头,回想着他刚刚看到的眼睛,她的眼珠黑漆漆的,眼眶红红的,满是悲凄与疲惫,看着傅宁有些难受。
他看着她独自上了那家酒楼,身边没带一个人,那时窗还开着。
孩子已经送到崔府门下了,崔荷现在是官身,自有一套府邸,之前的崔宅已经闲置了。孩子身上有信件,信件里说明了孩子的身份,看到孩子被人抱进去,他就来了这里。
终究还是舍不得她,再多看两眼吧,在崔家的人知道孩子的秘密找到这里之前。
就在傅宁准备离开拉上披风的兜帽还未带上面巾之时,身后就是一阵哗啦的破窗之声。
崔荷就滚在他面前的空地上,墙角隐蔽处现出了五六个黑衣人,举着狭而厂的刀缓缓靠近,将她围困。
她们好像都没发现傅宁的存在,傅宁贴着墙角屏着呼吸,不敢乱动。黑衣人的目的好像只在杀人,他不会武功,出去只是添乱,只能牢牢躲着,司机出去找人。
崔荷从地上爬起来,似乎是醉得头疼,皱着眉,站都站不稳。黑衣人手里刀快得很,傅宁只看到炫白得刀影,没几下,崔荷身上就添了几抹红。
傅宁心里着急疑惑,他知道崔荷的身手,就算是醉了,也不该是这般被动。他想找间隙出去找人,可崔荷那边的战圈却渐渐移到了他这边。
扑通一声,崔荷倒了,黑衣人中似乎是领头的那个临风一刀呼啸而来,傅宁来不及多想,冲出去挡在崔荷面前,一双肉掌握着刀身将刀尖去势的角度一偏哗啦一声擦至刀柄,大半的刀身映红,瓢泼的血水从掌间激流。
一阵剧痛,傅宁感觉自己的手掌都快被切断了,疼得龇牙咧嘴。
一系列动作加一阵巧风,簌簌飞雪中,斗篷鼓了起来,斗篷兜帽滑落在身后扬起了三千银雪丝。
为首的那明黑衣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愣,崔荷在他身后惊恐地叫了他一声,迅速回过神来,揽着他的腰身,不仅站得稳了,还施展了轻功。
可身后的黑衣人实在逼的紧,他们在小巷中穿梭,进了一座废楼之上。
他们的动作闹的不大不小,但总该有人听见,只可惜他们并不是在有官衙寻卫的州府街上,小平民惜命不敢出门,恐怕到天亮之前都不会有人来救他们了,只希望崔枝会因为孩子的事出来找一找崔荷。
这座废楼有五层之高,他们已经被逼杀到了五楼,崔荷像是回了满血,眼眶睁得血红,一手拿着从黑衣人手里劈过来的刀舞得虎虎生风,一手将傅宁牢牢护在怀里,傅宁也是自发地紧紧搂着崔荷的腰身,顺着她的动作,尽量减少自己的阻碍。
而黑衣人也好像自发的把刀影都招呼在崔荷的头上,没有伤傅宁的意思,有时候刀势甚至只是想将两人分开。
某一种程度上,傅宁的存在对崔荷是一种小小的保护。
崔荷力有不竭,战圈变小,开始捉襟见肘。傅宁随着翻转腾挪,无意地四处扫视,刚好扫到战圈之外准备放暗箭的人,剪头在夜幕中雪色下泛着幽蓝的流光,而崔荷已经无暇顾及。
一声闷哼,手臂上的力量陡然加重,崔荷刚踢开一人,低头一看,瞬间窒息,一只没有尾翎的短箭没入了傅宁的肩头,半边肩头都湿了,嘴角也泌着血,整个身子在她手上摇摇欲坠。
崔荷心神恍惚,这本该是对方动手的最佳时机,可黑衣人的战圈竟然退开了。
那领头的走出来,在她对面三步之外朝她怀里的傅宁伸出了手:“把他给我,箭头有毒,我救他。”
崔荷揽着傅宁退了一步,警惕道:“我不信你。”
“你没得选。”
傅宁听声音已经猜出了黑衣人的身份,他对崔荷摇了摇头,脸上泛青,刚准备说话,一口黑中带紫的血吐了出来。
崔荷的手抖了抖,那方有开始催促。犹豫了一阵,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将人稳稳地推了过去,那方也稳稳地接住了。
傅宁刚推出去,另外几名黑衣人的刀就毫不客气的招呼了下来,似乎是没了桎梏,刀势又快又狠。崔荷抽空看了傅宁这边,那黑衣人给他喂了一颗药丸,又想去看他背后的伤,傅宁似乎是不想被她碰,一直在挣扎,视线也一直极力地看着这边。
那黑衣人恼了,扯了面巾:“你就这么在乎她,每次都看不到我。”
她掰回傅宁的视线:“这几天我都查了,你们根本就没成过亲,她府上的那个孩子也不是她的,那个孩子姓肖。”
“既然你都已经人尽可妻了,为什么偏偏我就不行。”
这句话正中傅宁的命门,他脸上灰白一片,因挣扎而微微出现的血色瞬间退得干干净净,眼神也终于不在看着那边。
那边的崔荷一边力有不逮地支撑,一边惶恐地对这边吼着:“阿宁!别听她的话,你是干净的,你在我心里是最干净的。”
这边傅宁的视线终于缓缓地与辛墨蓉对上了,辛墨蓉呼吸一窒,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一把把钢刀,想要片片活剐了她。
他含笑着说:“是啊,我人尽可妻,就偏偏看不上你。”
辛墨蓉咬着一口银牙,箍着傅宁双臂的一双手手指已经掐进了傅宁的血肉。肩头的利箭还未拔出,傅宁被摔得一阵头昏眼花,磕着利箭带着半边身子都在疼得发颤,连双掌被刀割破的疼痛都麻木了不少。
傅宁沿着墙壁支撑着爬起来,那方辛墨蓉被他激怒,武力值似乎暴涨,把崔荷连连逼到楼外,崔荷不敌,被一脚踹了下去。
楼外有一层护栏,傅宁冲过去,从那些木阑干间隔中伸出手,人趴在地板上,好险拽住了她的手,因为贴着阑杆用力,傅宁连崔荷的一根头发丝都看不到。
这是五楼,以崔荷现在的体力是决计使不出轻功的,这么高掉下去,十有八九会死。
其实傅宁双手伸出去,只有一只手抓住了人,另一只手被阑干搁着,碰不到她,而受力的那只手曾经骨折过,箭头锥的也是那边的肩膀,傅宁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在血水里泡着,头上脖颈的冷汗滚滚急流,脸上不在是失去生趣的灰白,而是死气的沉沉黑白。
血水像泉水一样顺着傅宁的那只苍白纤细的手腕滚到崔荷的手臂上,现在崔荷也看不到,傅宁现在,就像是整个人喘着气趴在血泊之中。
崔荷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了两样东西举上去塞到那只捕抓不住她的那只手上。
傅宁一只手拿出来,是那枚肖菡送给他的簪子,还有他曾经挡掉的手钏。
“阿宁,好好活下去,照顾好我们的两个孩子,还有你自己。”
傅宁感觉到下面那人在掰自己的手指。同时,辛墨蓉也逼了过来。
无奈之下,傅宁扭身,将簪子尖锐的一头狠狠扎着自己的脖子,手颤抖着,还没用力,已经扎出了血,他对着辛墨蓉吼道:“滚!”
神情已成疯狂之色。
辛墨蓉立刻停了下来,摆手劝道:“行,我不动,你别乱来。”
而下面吊着的那人似乎感觉到什么:“阿宁,别傻,那东西不是给你这样用的。”
而傅宁没有理会下面的,只是疯狂地对着辛墨蓉喊:“滚!滚出去!”
神情越来越激动,伤口有深了。
辛墨蓉后退了几步,垂了头,一副很受伤的模样:“你总是这样,仗着我的喜欢为所欲为。倘若你没了这份恩宠,我看你拿什么要挟我。”
傅宁似乎是想笑,嘴裂开一半突然抿住了,手腕咔嚓一声,曾经裂过的地方又裂了。
辛墨蓉和崔荷都吓了一跳,傅宁神情一阵恍惚,可即使是滔天的痛处加身,那只断手仍牢牢地像铁箍一样抓着崔荷的手腕,这是任何力量都不会让他松手。
因为这手一松,人就没了。
崔荷在下面尝试掰开傅宁的手指,脖子都抬得酸了,竟是不能撼动分毫。那只伤痕破碎的血手,死死地抓着她的一线生机。
辛墨蓉心颤了颤,像是放弃了什么:“罢了,我不逼你,我帮你,我帮你把人救上来。”
傅宁无限接近要昏倒的模样,可死命的靠意志支撑,连话都不在有底气,颤若游丝,还是那个“滚”。
辛墨蓉呆呆地看了他很久,转身带着人撤了。
待那些人的身影在视线里全部消失,傅宁用了最后一丝力气,几乎是不可能的将人提了起来,用那只短手。
傅宁将人提到她自己的手能握住阑干,便不行了,因为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崔荷从阑干外翻了过来,看着傅宁安然闭目的模样,心里一紧,气都不敢出。她伸出手指颤抖地小心翼翼地伸到他的鼻翼下,那一瞬所有的气血再次回归,她觉得这世界上的至极悲哀喜乐都叫她因为一个人尝遍了。
避着他的伤处,极尽温柔小心地将人抱起来。其实崔荷的腿上也有几处见骨的刀伤,放在平时根本不可能站起来,可就像傅宁刚刚用断手将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一样,她也旁若无事地抱着傅宁走了两条街求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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