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其实浅月，不怕你笑话。上次在自助餐厅吃了那么多样东西，我还是觉得蛋炒饭吃起来最舒心。可能是习惯使然，也可能是对以前的日子有特殊的情怀吧……你说我这样儿的，是不是傻透了？”

    “没有。”林浅月鼻息喷出的笑里没有嘲笑，这次，她非常能理解夏佳的想法：“不如我们中午就去这儿旁边一家面馆吃吧，我刚过来的时候，看到那儿就有卖蛋炒饭的。”

    “哟，今天吃快餐呢？”熟悉的清亮男声忽然传来：“还以为庆祝你第一单成功，要吃大餐呢。”

    “黎源，我请了夏佳跟我们一起。”林浅月还和以前一样，立刻上前去挽着他的臂：“夏佳挺喜欢蛋炒饭的，我也好久没吃了。你不是还挺喜欢清淡的海味面么，我们就去旁边那个面馆，怎么样？”

    “嗯，行。”答应她的同时，黎源的视线恰好扫过桌上坐在“山珍海味”前卖萌的她的照片……总感觉这片子怎么有点儿脏脏的旧旧的……他抬手拿起这张大照片，仔细瞧了瞧：“这是夏佳刚给你的成片吧？”

    “嗯，对呀对呀。”林浅月指着他手上的照片里自己的剪刀手：“你看，是不是特别可爱呀？”

    “……嗯，”他答得略带尴尬。不过毕竟林浅月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动作和这环境的格格不入，没觉得这尴尬有什么不对。不过他接下来说的问题，却无关林浅月：“夏佳，我感觉你的后期风格好像有些变化了……”

    “哦？是吗？”是的，其实夏佳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图，最近的风格确实跟原来不太一样了。之前精于小清新粉白萌系的她，从C区回来之后，修出的图，都多加了些脏脏的深紫和旧旧的土黄。虽并不明显，但让画面的整体感觉都多了几分沉重。

    沉重。离开C区前，哥告诉过她，她那个黑暗里的梦，其实就是事实。只是她并没有杀人，不过是毁了一个造物。一个失败的造物。

    而她的亲父阳贺，虽外表光鲜强壮，嘴上气势也丝毫不差。可毕竟已是垂垂暮年，精力原本就有限。不过他还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带着最后引恐惧过渡晕倒的她来了医院。

    然后。

    她对阳贺是复杂的爱恨，孟巡和余冰柔对孟军则更是……还好，离开C区之后，他们都不必再触景生悲了。

    当然，也还有人暂时还未离开悲伤记忆满满的C区。

    看着身边的阳瀚维一点一点认真而仔细地处理着自己左手上已快全部脱落的痂块，苏霓影内心其实很复杂。

    这点儿刀伤，其实本来不需要这么长时间就可以全部愈合的。可阳瀚维说，要还一个漂漂亮亮的完美的她的手，就不要用太多速效药。按时消毒就好，至于伤口，就让它自然地自己找到愈合的最适连接法则。

    苏霓影说自己其实不需要那么麻烦也可以。毕竟她也不是那种多在意美貌的女孩子，更何况这伤只是在一般路人根本不会想着专门去看的手掌上。

    可阳瀚维坚持说她的伤是他造成的，他就是要还一个完美的她。

    前前后后熬了两个来月，终于，整块儿伤口都完美新生。呵，这下……“黎源那边给你寄的新模拟细胞到了，我刚刚按他给的使用说明试了一下数据试喂，可以用的。”

    “哦。”他依然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痂块儿周围刚开始呼吸新鲜空气的白皙肌肤：“你是在跟我交代后事吗？”

    “……什么叫‘交代后事’啊？”她皱皱眉看着他的从容：“说得好像我马上要不在了一样。”

    “不是么？”抬头。他的从容变得可怜巴巴。就连他不太明显的睫毛，都在眼皮上微微发着抖诉说着自己的情绪：“你前几天买了明天回I区的票。”

    “……我买了，怎么了？”她偏过头，不想再看到他的情绪表现。

    他是孤单的。他的制造者兼养父阳贺，戴着挪用公款这明面上的罪名，被S大取消了导师身份。原来教学楼里那个基础设施豪华的实验室，学校也全部收回。父倒是为亲女贡献了最后的力量。虽然不会有人再关注一个囚徒猝死的真正原因，但父也算无遗憾地一走了之。

    那么一个失去了主人的造物呢？

    实际上，他现在明面上的身份是个臭名昭著的人的儿子。以C区人对这种身份的理解。虽大家都可以给他灌上无数种心灵鸡汤，可又有几个真的那么闲，乐意敞开心扉宽容地接受这么一个高风险人物呢。

    苏霓影……也还没有勇气去当这个例外。

    “叮咚——”

    “快递！”小哥只是觉得这魔方别墅童真有趣，里面该是个童心满满的人，也不自觉地吆喝起了古老的拜访方式。不过他并不知道，里面的人只是听一声机械的“叮咚——”来开的门，跟他原生态的洪亮嗓门儿没有一点儿关系。

    “你买的什么啊？”见他把中等大小的盒子拿进来后，就直接放到了储物箱上，完全没有要马上拆的意思，她难免好奇。

    他先去卫生间洗了个手，才再回到她身旁坐下：“很想知道？”

    “……哦，不方便说是吧。我只是有点好奇随便问问而已，也不是非要知道。”想想，大概是他准备弄到二楼去的东西吧……算了，不知道也罢。

    “小影……”看她的表情，他也知道她想到哪儿去了。但这会儿他还不想解释这些，却继续起了刚才的话题：“我……我想跟你一起走，我也想去I区……可以吗？”

    “你去不去I区，关我什么事……”她低下头移开视线。她不能去看那双真诚的长眼，那是计算得到的表现，是会让她深陷的沼泽。

    确实，在刚知道他和江妍AI模拟人的身份时。她就想过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和处理方式来对待他们才好……而她得出的结论是这个问题超纲了，她根本处理不了，于是她把这个问题就此搁置。

    然而，后来的一系列接触下来，她发现他们竟是那么真实的存在。他们会渐渐了解她，适应她，甚至偶尔，为她改变他们原来的决定……他们好像真的，跟人，并未见得有多大差别。

    不过她还是不断提醒和警告自己，他们是造物，是不能托付关乎情感的信任的。可跟他们相处越久，她越觉得，他们根本不是什么无生命的决策辅助工具……

    她开始把他们当作比自己聪明得多的朋友，因此设计大赛后，江妍“假死”时，她竟也真的感到如失去亲姐般的极度悲伤。

    可再往后，江妍“复活”后的一系列闹剧，让她再次警觉他们的身份……即便是阳贺和一个曾经的AI阳贺，在三楼的VR空间里，也是斗得你死我活。即便VR空间，已是能把伤害降到最低的地方了……不能共存依旧是不能共存。

    至于江妍最后的消失……那就完全是个迷了。未知，而让苏霓影不安。她甚至常常梦到那孩子脾气的小姐姐又回来了……依旧调皮，依旧厉害，也依旧可怕……

    她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她学了理，学了管理，学了工程。科学技术似乎本就该成为她保护自己的最好武器。

    可江妍这个AI武器，显然，并不随她的意……

    内心极度痛苦的心理战争渐渐把碎裂的土地浮在了她的脸上，肌肉上。明明是事不关己无所谓地回应了他的问题，她的表情却开始变得痛苦……

    “没关系，你不要为难，你的疑虑我都能理解。”他是极想要一个新的主人的，也知道现在其实只有她和黎源，才有可能愿意做他的新主人。当然在他内心深处，或说最优化计算的结果里，小影是更好的选择。可她如果不愿意……“我有能力和科技储备自我编辑自我优化。刚才的话，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伤口上的最后一个痂块儿也轻轻离开，她的左掌终于又回到了完好无损的状态。

    他把她的左手交还给她，然后去了储物箱旁拆开了刚才那个快递盒……是一套可爱的小棕熊棉睡衣，跟她家床头常年坐着的小玩具熊竟是同款……

    “前几天在I区一家网店里用VR虚拟工具选料缝的，虽然可能算不上亲手制作……希望你能收下。”

    “噢……”为什么自己的泪水总那么容易兜不住？小恩小惠……他之前说小恩小惠也未必是小恩小惠……抬头强行逼回眼泪，苏霓影没有接过礼物，却突然问了一个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会伤心吗？”

    他摇了摇头道：“不用考虑我的感受。”

    “走吧，跟我一起回I区……如果你想去的话。”

    “真的？”这次轮到他惊喜了。

    “你之前问过我，如果只能留一个AI，我是不是会选江妍。我会，因为她身上有我曾经的心血。我也没有那么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果断，对断、舍、离毫无留恋。”朦胧泪眼里，苏霓影挤出暖暖的微笑，收下了他的礼物：“但你，不是AI。你有身份，有亲人，也有朋友。你从最开始，在我眼里就只是个厉害的天才师兄而已。那这样的一个人，我觉得我巴结还来不及呢。”

    他听得有些呆。他知道她看似清楚的逻辑里，其实漏洞满满。他还是把最敏感的问题认真地再提了一次：“你想过……‘二楼’我也会一起带去么？”

    没料她还真的想过：“黎源在T区，不也应该有一个类似的秘密实验室么？”她没在意地笑了笑，拍了一下他的前臂，然后朝楼梯口走去：“走吧，去看看需要收拾些什么，我帮你一起。”

    阳看着她的背影，忽有些醉醉的沉溺……她才是沼泽，不管是不是因为她很像他主数据源的亲母……

    迷宫花园里，美丽的白菊将被一盆一盆，一次一次地被更新替换。延续美，也更换美。

    散落四处，藏着未来先进力量的秘密实验室里，定还会忽然爆出更多强大的未知力量。聚集力，也消磨力。

    这个国度，唯有依赖变化，才能保持自己的诅咒和规律。只有变化，从来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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