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没过门呢,哪来的自信,钟朔的姑母会答应帮你。”柳惜月眼里闪着光,虽然嘴上将信将疑,却到底还是动了心思的。
“不是帮我,而是帮你。”叶棠音笑得笃信,“至于怎么帮,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什么条件?”
“聪明。”
“我还不了解你么,没好处的事情,你会有那么好心去做?”柳惜月端起酒杯,啧啧道:“谁叫我们是一样的人,你若不开出些条件来,我还真不敢应声呢。”
“我要你从良。”
“噗!”柳惜月刚含进的酒,一口喷了出来,“咳咳……”
却听叶棠音肃肃道:“钱柳两家之前那些个腌臜生意,在你全盘接手东都皇商财权之后,须得一律关停,绝不可死灰复燃。不管是不是你主子逼迫你,只要被我发现,你还在吃人血做的馒头,我一定让你和钱璟轩也变成馒头。”
叶棠音微微顿了顿,竟又补了一句:“‘红糖’面的,补血。”
“我的叶大当家,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正道正派的大人物了?你一个满手人血的女魔头,叫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你没喝多吧!”柳惜月看怪物似的瞧着叶棠音,叹气道:“你若让我把南蛮那条线掐断,我还能忍着肉痛勉强答应。但你怎能得寸进尺,威胁让我闭门歇业,我还真不如去舍近求远了!”
“我可没同你说笑。”叶棠音沉着脸,缓缓道:“替你解决柳姳姀只是额外搭的,你既与旁人合谋算计我,让我阴沟里翻船,损失惨重,自然要承担惹怒我的后果。若你答应,我们之间的恩怨可一笔勾销。若你不答应,我只好新账旧账一起算,你与钱璟轩都跑不了。毕竟,当日我在钱璟轩身上种下的‘鬼吊’与药王谷的‘鬼吊’有些不同,是经不虞先生改良后的品种,比之原来,虽然少了几分狠毒,却也多了些许绵柔。不知,柳二小姐是否听过‘绵里藏针’这个词。”
柳惜月脸色一白,勃然怒道:“你……对贤允哥哥做了什么!”
叶棠音微微挑眉,淡淡笑道:“绵蛊,绵里针,可穿骨。虽说要不了命,但时不时地被折磨几下,总归是不好受的。”
柳惜月腾地站起身,竟眦目欲裂地瞪着叶棠音。
叶棠音不紧不慢地小啜一口,啧啧道:“你还敢来找我,无非是为了两件事情。其一,修复关系,若我当真被收于东宫麾下,你我便是共事一主的同僚了,免不得总要打交道,且我的利用价值,远比你的要高,毕竟我身后还站着钟家,你忌惮,怕我日后报复你。其二,自然是为了我手上的风月金雕令,你打着与布劼顿舒一样的主意。为此,你会抛出相当有分量的诱饵,许诺我关闭南蛮一线上的黑市,这才是你原本的如意算盘。你当我傻么,你摆了妫葳一道,即便能顺利抢夺布劼顿舒名下营生,今后在苗疆也会举步维艰,倒不如送我一个顺水人情。可惜,我是个喜欢给自己留条后路的人。柳惜月,我掐着你的七寸,千万不要再给我耍花招了,否则我真的会拿钱璟轩喂刀的,顺便还罗家一份人情。”
“我早该想到,你就是一只贪心的毒蛇,总想一口吞头狮子!”
“我不是你能轻易算计的人,这一点你应该早就知道才是。”叶棠音吟吟笑道:“嫁得如意郎君,柳二小姐这个心愿能否达成,就看自己怎么做了。”
柳惜月握了握拳头,终是咬牙恨道:“贤允哥哥有个好歹,你就再也别想让邓川安宁了!告辞!”
叶棠音的眼睛里泛着寒光,冷声道:“不送。”
柳惜月怒冲冲地拉开房门,门外却站着一尊瘟神,她飞出一记白眼,推开对方拂袖而去,边走边嘟囔道:“两只狐狸凑成一对,真真是祸害成双了……”
钟朔听着人家碎碎的叫骂,脑子有些懵,再打眼往里一瞧,却见叶棠音乐呵呵地望着他,笑道:“听也听了,坐下来,喝两杯?”
钟朔抱着双臂,靠在门旁,却没有要进屋的意思。
叶棠音见状不由得冷笑道:“怎么,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钟朔微微蹙眉,“我想问的太多了,一时也不知从何问起。”
叶棠音重新温上了一壶酒,半倚半躺在席上,道:“你就不能讲些礼数,非要我仰着脖子说话?”
钟朔挑了挑眉,随即关上房门,坐到叶棠音对面,啧啧道:“难得大当家亲自温酒,在下受宠若惊,着实有一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
“那可怪不得黄鼠狼,谁叫肥鸡自己送上门。长夜漫漫,良宵苦短,不如……”叶棠音眉眼弯弯,竟抿出几分妩媚娟丽。
“你你你……要做甚!”钟朔看得头皮发麻,双手死死拽紧衣襟口,喉间咽了咽道:“这副样子,实在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叶棠音哈哈大笑道:“放心,便是我真想做些什么,也不能在这里做,毕竟隔墙有耳,有碍观瞻,是也不是?”
钟朔抹了抹一脑门子的凉汗,轻叹道:“你厉害你厉害……”
惹不起!惹不起!真惹不起!
叶棠音单掌托首,冷声哼道:“既没话说,又来做什么。想不辱斯文,便寻你那些青梅和师妹去。我粗鄙野蛮,再给你丢脸,岂非是罪过。”
“醋了?”钟朔见状顿时来了精神,低低笑道:“方才还让我讲礼数,现下又不许我斯文,难得你也能为我吃回醋,便是丢脸,我也认了。”
叶棠音呵呵冷笑道:“丢脸算什么,只要别丢了性命就好。”
钟朔后背一凉,寻思着自己是哪里惹毛人家了。却见叶棠音从怀里掏出一枚月牙状物什,丢到他的面前,沉声说道:“若是换作了旁人,早就有命去无命回。”
钟朔打眼一瞧便认出来,这东西正是他们钟家弟子的信牌。
叶棠音揉着眉心道:“你们钟家瞧不上我,你可有何对策?”
“你这么擅长留后手,不可能没有准备。”钟朔嘬了一口酒,又道:“除了和我分手之外,别的我都能接收。”
叶棠音浅浅地笑了笑,话锋一转,又道:“听说沈岸被罚了。”
“罚俸一年,停职察看。”钟朔轻轻弹了弹杯子,“据说沈尚书也跟着遭了贬责,现下刑部外事由杜旻主持。大理寺借着东都这趟浑水,狠狠压了刑部一头。御史台是左右为难,沈大哥虽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失职之责却是板上钉钉,他手上两个案子也全部移交给了孟北宵。北宵兄说白燕园一案,基本归罪郝家为止,郝家就只一对父子,都已经把命交待了。而东都血案……”
钟朔瞄了瞄叶棠音,叶棠音也瞄了瞄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仅仅只是到郝家……”叶棠音皱眉道:“孟北宵也答应?”
“上面要到此为止,念靖郡王身为臣子,万事须以忠为先。”
“可他是谁的臣子?你们又是谁的臣子?”叶棠音坐起身,盯着钟朔的眼睛,“为臣者,非君命而不受,是为忠;若遇君王有错而不谏,是为佞。孟北宵不是一个不忠佞臣,他是郡王,地位尊贵,除非是龙椅上的那位下旨,否则他不会停下。即便当真是那位下旨,可真相存于世间,又凭什么被昏君佞臣掩盖。”
钟朔眸色一紧,没想到叶棠音会说出这样一番严词,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辉,那是熟稔,那是自信,那是他无法形容的威与势,仿佛她就是臣子,就是君王……
这样的念头太可怕。
钟朔迅速回过神来,又道:“所以才是基本,再往上深纠,除却如山的铁证,还需合适的契机。牵扯到朝堂利益与党争,皆非你我所能染指触碰,这点你应当明白,否则又何必来东都兜这么一个大圈子。”
“如山铁证,合适契机……”叶棠音闻言冷笑:“明明知道谁作恶,谁有罪,却说只能放任其逍遥法外。你们所遵循的律法,你们所信奉的天道,就是如此地可笑。当为恶者坐于明镜高台之上,你们所谓的除恶务尽,便也成了笑话。”
“我倒与你持截然相反的态度,主理之人换成念靖郡王,既非沈大哥,也非杜大人,可见水落石出,除恶务尽,指日可待。”
叶棠音闻言眉眼一跳,心下也一紧,狐疑地盯着钟朔,恍然大悟道:“我原以为沈岸被参,单纯只是相国一党的算计。可换来的人却是孟北宵,一个忠心耿耿的保皇党,不偏不倚,让东宫和相国都不得利。难不成是你在暗中动了手脚,才促成了这一局面。”
钟朔摇头笑道:“我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最多是给北宵兄透了些口风。白燕园一案看似简单明了,背后隐藏的关系却错综复杂,你我庶民皆看得明白,今上乃励精图治之君,又岂会不懂其中利害。任何事情一旦扯上党争二字,便是危机四伏,杀气凛凛。你之所为,治标不治本。除明面上的恶容易,若要除尽,就须得做到一朝发作,而一击毙命,谈何容易。北宵兄要打的可是大老虎,而且不止一只,相国的掌上明珠,东宫的麾下大将,哪一个都不是好对付的。”
叶棠音眸色微沉,却无法否认钟朔的话,纵然她尽了全力,也只是从表面上刮走腐肉,要烧毁那早已烂透的内里,诚如他所言,谈何容易……
“你比我想象的更狡猾。”
“彼此彼此,你有法子留下后招,那我自然也有我的渠道,查到我想知道的事情。”
“你知道的,孟北宵可也知道了?”
“虽未直言,但仅仅是蛛丝马迹,也足以让答案呼之欲出。你不要小瞧念靖郡王,他的才华不输狄公。我们应该相信念靖郡王,更应该相信邪不压正。”
叶棠音眸色肃穆道:“邪不压正……你用这种话来说教我,难道不觉得很可笑么,我可是一个不遵道不循矩,满手血腥的魔头。”
“伸张正义有无数种方法,而你成为江湖所谓魔头的原因,只是用错了方法,正而无道,义而无矩,并非本心邪恶,有何可笑。这世上可怕的不是真小人,而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是那些披着羔羊皮子的恶狼。”钟朔抿了一口酒,转而又道:“杜旻手上那两个案子也已经结了。郝孝平之死到底被归结到药王谷头上,买凶|杀人的自然就是钱周氏,如今真假|钱周氏皆已毙命,死无对证,圆的扁的还不任由杜旻编纂。如此一来,少闻便彻底从溺杀钱周氏一案上摘清了,都是你的恩情,薛家必得好生谢你。”
叶棠音冷哼道:“可我听着,钟少爷话里有话。”
钟朔摆了摆手,“周氏灭门一案已定罪于陆家,朝廷下旨,因案情恶劣,判了陆家那一支脉重罪,主犯杀头,从犯处重刑,阖府被流放千里,所幸未殃及到陆家嫡支和其余旁支。”
叶棠音睨了他一眼,“你是在为陆家打抱不平?”
“你到底对昤嫣说了什么,让她对你称赞有加,都快到感恩戴德的地步了。从小到大,她都没这么崇拜过我,我嫉妒得很。”
叶棠音吞下一口酒,道:“我只是告诉她,只有舍掉烂叶子,才能保障根基强实。陆昤嫣冰雪聪明,一点既透。陆家是百年名门,这点道理不会不懂。杜旻不知道陆家那一支是棵墙头草,阴差阳错地割除了,可于东宫而言没有任何损失,于相国而言也没有任何甜头。毕竟,我要攀附东宫,谋求荣华富贵,怎么会拿太子爷的岳家动刀。”
钟朔一听便知,人家是在拐着弯儿地骂他呢,谁叫当初他这么说人家来着,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也。“大佬怎的这般记仇,小的当初不是也爽快地答应,无论如何,都会相帮。怎么我的好处,不见你念着,倒揪住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不放。”
“现在江湖上流言满天,都说是我这个贪慕虚荣的粗陋女子,勾走了你钟大少爷的七魂八魄,将世代忠君清贵的钟家拖下了浑水。我若是不真金白银地捞些好处,岂非白遭污蔑。”
钟朔不禁莞笑,叶棠音看得脸都僵住了,却听他又道:“人家也没冤枉你,你的确把我的七魂八魄都勾走了,惹得我姑母现在对你是颇有微词。你还是多想一想,怎么挽回在姑母心中的形象,否则如何说服她与刘妃联手。”
“山人自有妙计,便不劳钟少爷费心了。”说着,叶棠音拎起酒壶,咕噜噜地灌起来,酣畅过后咂了咂嘴巴,又躺了回去。
钟朔看得直皱眉,心道早晚得想个法子,让她戒了酒!
“你走的时候让掌柜给我送些蜜饯点心,我怕我夜里饿。”
她还吩咐上了!
钟朔竟被气乐了,“你想在酒馆安家啊,留我一个人照顾大的小的,还有一个伤病号。”
“你贤惠啊。”叶棠音理直气壮道。
钟朔脸色微青,简直越说越不像话了,“你真忍心啊?”
人家可不心疼,潇洒地挥了挥手,道:“回见。”
“懒惰的享福,勤快的挨累,什么世道!”钟朔嘴上抱怨,却还是乖乖捡起空酒壶,自动自觉地从外面把门关上了。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人家这一句回见,说的竟是一点不虚,潇洒也是真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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