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意识的飘散,整个世界仿佛都变成了一道白光。
宁静,无声,但又让人觉得温暖。
她宛如沉入酣眠中的婴儿,渐渐没了意识。
耳边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叫卖声,马蹄声,还有车轮轧在石子上的声音。
海蒂从沉梦中醒了过来,眼睛颇有些无法适应久违的光线。
她下意识地动了下,发现自己竟是睡在干草堆里,犹如正躺在一张宽厚蓬松的床上。
我……活过来了吗?
我还活着吗?
略有些发酵的干草闻起来有股奇异的香味,外面似乎是繁闹的街市,可人们交谈的口音颇有些陌生。
如今应该是2000年才对,我应该在美国弗罗里达州的公寓里。
她有些不安的又动了一下,敏锐的发现了问题。
所有苍老的感觉都消失了。
迟钝缓慢的思维曾经如老旧的钟表,如今变得飞快。
骨头的关节也不再嘎吱作响,身体变得轻盈而又灵活。
还有她的皮肤,曾经需要借助手术来拉平的皱褶……已经全都不存在了。
海蒂怔了几秒,略有些狼狈地爬出了这干草堆,终于把自己暴露在了阳光下。
当她看清眼前这个世界的时候,大脑只剩一片空白。
这里绝不是美国,甚至根本不是现代。
人们都穿着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式衣袍——她曾经还穿过这样的戏服。
街头没有电灯,没有马路,赭石黄房顶的无数小屋犹如方方正正的积木般码列着。
远处伫立的大教堂有着颇为漂亮的穹顶,整个城镇一眼望不到尽头。
海蒂颇有些无措地看向周围的铺子,看着铁匠在和屠夫大声谈笑着。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那一身女仆的装束,忽然想起了什么。
这是——
纤细又修长的手指下意识的揉捏着外套和衣领,果然摸到了些硬质的东西。
这是她十九岁那年逃走时穿的衣服。
那一年,自己拍艳情电影一炮走红,连希特勒都明令禁止相关片段的放映。
然后自己嫁给了那个奥地利最大的军火商,被他限制人身自由锁在庄园里,连房里的女仆都是来秘密监视的眼线。
海蒂抓紧女仆衣裙的边缘,摸到了当年缝进去的钻石首饰。
她在那个举办宴会的夜晚,给女仆的茶里下了**,然后换上了她的衣服,把所有值钱的首饰都缝在了夹层里,一个人从奥地利逃到了英国。
清凉的风吹拂而过,路边的行人们偶尔会瞥她一眼,甚至会指指点点低声说句什么。
可年轻的少女抓紧自己的裙摆,内心震颤的几乎无法言语。
我于八十五岁死去,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十九岁。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时代,一切都再次重头来过。
海蒂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端详自己的双手和手肘。
没有任何手术的痕迹,没有苍老的斑纹。
她甚至伸手抚摸自己的耳后和脸颊,柔嫩而平滑的触感也让人想要落泪。
苍老的后半生过的实在太艰难,如今一切都回到了十九岁,简直如同一场幻梦。
头发柔顺而乌黑,脸颊也吹弹可破,连脖颈上曾经挂着的赘肉也全部都消失不见。
她真的回到了自己最美的时候。
首要的事情,是确认自己在哪里。
海蒂回过神来,借着干草堆掩饰了下自己的存在,开始打量这个城市的具体样子。
其实赭石黄的屋顶就足够典型了,而且远处的房屋还挂着绘制鸢尾花的红白市徽,一切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自己在摄影棚里呆了接近一辈子,也分得清布景和现实。
这里是意大利,而且是文艺复兴时期的佛罗伦萨。
她中年时期来过这里,制作拍摄《三王后之爱》,演绎了一段与拿破仑缠绵悱恻的故事。
海蒂定了定神,握着衣摆里缝着的项链不敢出声。
没等她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做,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青年男人的声音。
意大利腔让发音变得有些奇怪,而且她根本不懂意大利语。
她下意识地转过身去,看见了一个褐发褐眸的年轻男人。
他似乎戴着艺术家们都偏好的宽檐贝雷帽,看起来高挑而又温和。
眼见这少女似乎听不懂他的话,男人考虑了一下,用拉丁文又问了一遍。
“您是法国来的客人吗?”
海蒂后退了一步,终于勉强能听懂他在问什么。
“我……是逃亡过来的,”她努力想着恰当的理由:“请问这附近,有人招女仆吗?”
虽然早就习惯了养老生活,但现在莫名其妙来了这里,总归要找个活计谋生。
“女仆?”男人愣了下,忽然露出颇为高兴的表情:“我刚好缺个女仆,你愿意来吗?”
他现在正陷在一桩麻烦里,身边确实需要出现一个女性。
青年生怕这少女拒绝他,忙不迭解释道:“我家没有其他人,平时偶尔有客人过来——我对女性没有兴趣,不会伤害你的。”
由于这青年语速太快,海蒂几乎有大半句话都没有听懂。
她在犹豫之际,那青年又开出了价码。
“每天两个索尔迪,可以吗?”
海蒂还没开口,肚子颇不争气的咕了一声。
“走吧,”他笑了起来:“我家就在不远处。”
这还真是跟自己当年出逃时一模一样。
上辈子,海蒂十九岁时从军火商的庄园里一路逃到英国,在父亲朋友家里借住时看见了电影开幕时米高梅的狮子,又突发奇想的孤身一人去了美国,找经纪人和老板自荐入了行。
她一直是个非常有主意的女人。
而且从来都不畏惧男性。
哪怕是在最开始,也是她一个人走进奥地利最大的制片厂,只花了三天便让人们接受了她,从龙套一路做到了女主角。
这青年似乎是个画家,就连客厅也放着画板和颜料,绘制了一半的圣母子画像放在墙边,似乎只是潦草地起了个稿便弃之不理了。
现在刚好是中午,男人颇为利索的煮了一锅意大利面,随意地在上面撒了些蘑菇酱和罗勒叶,给她也盛了一碗。
他还指了指桌上的黑面包,示意等会可以随意取用。
两人对拉丁文都不算熟练,交谈起来还略有些费劲。
“你叫什么名字?”
海蒂下意识地想要回答‘海蒂·拉玛’,话都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地止住。
那个姓氏,是米高梅公司的老板娘在甲板上帮忙改的。
拉玛是大海的意思。
我曾经的名字,是海德维希·爱娃·玛利亚·斯基勒。
她忽然记起了父亲的姓氏,自己的旧名,与许多尘封的往事。
如今再活一次,自己的一切已与米高梅无关。
总归要保留些什么,再忘记些什么。
“海蒂·基思勒。”她回答道。
“先生,您呢?”
“我的名字?”青年笑了起来。
他褐色的瞳眸颇为清澈,手指上还沾着没洗净的油彩。
“列奥纳多·迪·皮耶罗……达·芬奇。”
它的位置在胸腔的中部偏左下方,而且表面看起来很光滑。
多亏这地下室里自然通风效果不错,不然光是闻味道都能熏晕过去。
棺材本身密封性不错,没有昆虫什么的钻进来。
海蒂本身也是大着胆子来做这些事,一边给他解释肺是什么东西、做什么用途的,一边把心脏完好的取了下来。
达芬奇并不是很了解这一茬,一边画样式一边提问:“然后呢?为什么有四个腔?”
他们都知道人没了心脏就会死,可心脏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运转的,其实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么说。”海蒂特意保留了出入的主要血管,取了一杯水过来,当着他的面把水倒了进去。
左右心房互不相通,左右心室也无法互通。
那一捧清水从心房流入心室,竟不能再倒流回来。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有瓣膜。”
海蒂原先以为自己是来杜卡莱王宫做炼金术师的,没想到最后居然在地下室点着蜡烛跟达芬奇上解剖课去了。
这一折腾就从下午讲到了半夜,中间还有仆人来送了饭。
——人家隔着老远就把饭放下跑了,然而也只有达芬奇吃得下去。
解释完心脏的大概功能,又要解释什么是胸锁乳突肌,哪里是主静脉和脊椎,虽然讲的东西其实都只是现代常识,却也让达芬奇把一整个本子都写满了。
海蒂搜刮完从前读书时学得那些知识,讲到最后疲惫又饥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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