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雪:50.敛意(2/2)
原是他担心邵叙那里出了什么状况,可是现在看来,大抵不是因为这个。
孟题抱拳,深表歉意:“这样晚了还来叨扰,实属我思虑不周,可我…实在想不到法子……”
从前在谢夕照眼里,孟题一向是个不苟言笑,做事十分周全的人,没想到还有什么事情竟能将他为难成这样。
“今夜前来,乃是为了先王的殉葬之仪”
先王殉葬只要了瑶华夫人一人,怕是这孟题就是为了她前来。
谢夕照当下便了然了一半,道:“殉葬之事是先王的遗令,乃已昭告天下,怕是不好作罢”
孟题眼中的光芒霎时黯下去了半分,失神开口:“我与瑶儿自幼一同长大,青梅竹马,如今她才双十年华,不忍看她就这样赴死”
这番话像是触动了心底某一处隐藏已久的角落,瞬间竟得有些理解他,谢夕照垂了垂眼帘:“文献兄是否……”
孟题回过神来,改口道:“事关瑶华夫人声誉,在下不好向太子殿下开口,谢世子深得殿下信任,想来会有法子救她一命”
面对他的请求,谢夕照自然是无法拒绝,也不会拒绝,他本就见不惯殉葬之礼,即便孟题今夜不来找他,他也会向太子开口阻止此事的发生。
孟题离开的时候谢夕照瞥一眼他腰间配着的那枚玉牌,如今再看那玉牌,他倒是明白不少。
瑶华夫人是汾陵刘氏的人,那家主刘介当初撞柱而死之后,刘家便将他的长女送入了宫中。
陈王从前流连后宫之时一向雨露均沾,也未曾听闻哪一个嫔妃得过专宠,可这刘氏长女一入宫便深得恩宠,陈王病重后更是只见她一人,就连一向得圣心的朱氏和七王子生母吴氏都不及的。
这样的女子,她的一生短短几载,却道不清福祸。
建华宫
瑶华夫人端坐在床榻之上,平日繁丽堂皇的大殿在此时显得十分死气。她一动不动的,在那里坐了许久。
宫外大雨磅礴,周遭有些寒意,她衣着单薄,美丽的面庞惨白,眼中的泪水一滴滴滑落滴在她的手背上。
她抬起手,拔下了头上的发钗,发钗上的白玉十分清透,她默默凝视了许久,而后将发钗那尖锐的一端抵在自己雪白的脖颈之上。
这时婢女细素突然走进了大殿,看见了这一幕,吓的立即跑上前去拦住她。
“小姐”
细素是跟着她一同进宫的,同样是汾陵刘氏的人,与她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一贯叫她小姐,即便进宫之后私下也未曾改口。
细素此时也吓的哭了,道:“小姐,你不要傻,太子殿下一向仁德谦厚,他是不会让您去殉葬的”
瑶华夫人面无血色,手中紧紧的握着发钗,半晌,她才柔声道:“细素,我并不畏死”
因她的心早已死去,命运也就此被改变,自进了这陈宫之后,她便断了所有的念想。
细素连忙摇头,哭道:“不,不会的,小姐您难道忘了,还有孟大人啊,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一直没有告诉您,在宣宗殿重建期间,孟大人在宫中时常惦念您,您那些时日照顾先王染了头痛的毛病,是他在宫外替您寻药……”
听到这一番话,她的脸上才有了些许血色,不禁喃喃:“文献……?”像是很久没有再听到过这个名字。
他如今过得如何?
她一直知道孟题这些年未曾娶妻,也私心想着他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可宫墙两隔,他们回不去从前。
细素见她失神,便上去一把抢走了发钗,继而抱着她,道:“小姐,奴婢知道,您心里一直忘不了孟大人,若是太子殿下肯开恩……放您出宫,您与他…”
“不可能的…”她面如死灰的开口,依稀间不知在回忆着什么:“我与文献,青梅竹马,芳华之年,誓约此生。可如今我为了刘氏入宫,与他即是宫墙相隔,再无可能。”
她的本名叫扶瑶,刘氏族中最美的女子,芳华年纪本该与自小相识的孟氏长子定亲成婚,却不幸家族落难而将她送入宫中博得先王宠爱,最终成了如今的下场。
她不恨刘氏,不恨先王,不恨任何人,只觉得这是宿命剥夺了她恨的权利。
“夫人,夫人”殿外传来了其他宫婢的声音:“太子殿下来传懿旨了,说您不必殉葬,只需十日后赶去汴州为王墓守陵”
细素听了脸色好转,欣喜道:“小姐,您听到了么,太子殿下果然没有让您殉葬”
太子仁德,即便是他不让自己死,即便不曾有过这殉葬之令,她想她也是不会继续苟活下去。
细素见她并无喜色,心中不免忧愁。
夜间的雨停了,宫里只点了几盏残烛,她依然坐在那里,从清晨至夜晚。
宫中一切尖锐的东西都被细素收了起来,可是细素却不知道,若是她不想活下去,总是有法子的。
就像她父亲当初撞柱而死,旁人传她父亲
懦弱只求自己一死而丢下了刘氏一族。
门忽的被推开,她才侧了侧眉目,那一帘青纱之间,被烛火摇动的人影。
“细素…?”她不禁喃喃,
那人影不言,隔着一帘青纱,半晌之后他的声音才缓缓传入她的耳中。
“瑶儿,是我”
这四个字仿佛触动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将她一直以来竖立的防线瞬间击塌。
刹那间,她想走过去掀开纱帘,但她终是没有,落寞在原地。
孟题也没有越过那青纱,他看着烛火摇曳着青纱那方她十分模糊的身影,他们有多久没再相见了?
他未曾想过竟是她自己不想要再活下去,若不是今日细素告知,他也不会僭越来到这里,他怕她真做出什么傻事。
自沧州一别,他们就再也没有独处过。
“我以为,再无机会见你一面了”她望着那一方烛火摇动的人影,淡淡道。
“瑶儿”他挪动了步伐,却控制着自己不再上前,黯然开口:“无论发生何事,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他如今不求二人相依相偎,只求她能不要轻易放弃自己性命,为了家族放弃一生已是不幸,他不想她再为此弃了性命。
此时没有谁的劝说比他更有用,她唯一觉得对不起的便是孟题,若当初沧州之行,她如愿嫁与了他,彼此长厢厮守,该多好。
可惜,便是如今她不用死,他们之间也再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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