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酒与孟婆汤:第59章. 翡翠衾伤(2/2)
主治医师这么说时,我差点又掉下泪来,家人?我上哪里去找他的家人。
“我们以后要几个孩子?”他的话还清晰在耳畔。自从与我再生相逢,神医丹士似乎总脱不开伤痕累累,不是茕茕苍老,便是要害中弹,如今还彻头彻尾地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七年前他就曾如此。
“也不必感到绝望。理论上说只要脑不死亡,就还有希望。”医生见我神思恍惚,好心劝我。虽然通过我的态度已大约猜出我跟师父的关系,医生仍本着职业性宽慰我的焦虑。
众医师走后,我在师父的病房里大笑出声,泪水直往下掉。
他们不知道躺在病床上这个人是这世上最会救人的人,他们更不知道最会救人的人今天为何会自己躺在病床上,等着这帮远不及他的人来救。三个臭皮匠胜了一具变作植物人的诸葛亮。当年的神医丹士只是局部瘫痪,如今换了全瘫。内心世界的种种感受不能表达,原本神通广大的躯干做了灵魂的棺冢。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是我。
有时,看着输氧管下死寂一片的他,我竟想干脆一把将林林总总的氧管拔光,给他个了断,然后我自杀随他而去,从此二人共赴黄泉,永不分离。
但现实还在朝朝暮暮地冰冷维持着,这一世,无论如何我并非只有他一个。
母亲这些天也动辄来医院探望师父,其实是担心我。我心里明白,体内却压抑着无处宣泄的痛楚。
该怪谁?今天的悲剧又能怪谁呢?怪我优柔寡断?怪母亲睚眦必报?怪师父自己太过执着?
然而我们都没错,造成错误的原因恰恰是因为我们都太正确了。
母亲执着于仇恨,我执着于母亲,师父执着于我。而即使是那仇恨的源头,也正是出自于爱,自于母兽护崽的天性,自于目睹疼爱之人再受伤害的恐惧。
虽说母亲对师父的处理态度与手段蛮横霸道,但对于一个弱小的生命,这般的强悍圈护在某些特定时期的成长中却必不可缺,一如当年的世道。
当年,若一直有娘活着守护我,我的命运也不至那么凄怆。
师父这一躺,便躺去了三个月头。护士们天天来换水换药,我嫌她们手脚不够仔细,经常隔三差五地发脾气,以至于大多数护士小姐当我在时都不敢主动为师父做什么。
我不管,我便把什么都接过来做,包括伺候他生理必需的新陈代谢。我与他夫妻之实早定,心里也认卯了他是我丈夫,父亲般的丈夫,如此心理上便无任何不适。
其实他新陈代谢是很缓慢的,因为养分几乎全靠打点滴输入体内。他齿遐唇舌和吞咽系统都不能稍动,所以平时都得靠我小心细腻地给他喂进些流质,再用吸管一点点吹下去,以补充单靠输液无法提供的食用蛋白质。
每每轻执了汤匙往他嘴里送入时,我能明显感觉到两片括约肌的细微颤动,他在努力张嘴配合我,他也在努力着重返人世。
每当此时我便无法在他身边再多待下去。我无法想像一枚银弹嵌在脊椎骨间的钻楚,正如他无法想像当年七巧梭没入天灵的剧痛。
好景不长,随着时间流逝,师父周身肌肉与器官因缺乏正常有氧运动而渐显退化萎缩。主任医师开始想到提醒我注意这不良征兆时,未雨绸缪的我已日日坚持替他按摩全身有一段日子了。
我就打算这么守着他一辈子,无爱无恨无奢望,只关回忆,只剩回忆。
植物人的生存状态中最害怕的就是孤独,为防止他陷入心理的长眠,我时时刻刻将自己每桩言行举止汇报给他,将每天抵达医院前的事情一件件说给他听,为他提供一个行动自如、视野开拓的世界。
我更常常提起过去与他一起经历的大起大落,从前世聊到今生,冤仇爱恨,徉怒娇嗔,体香煽诱,耳鬓厮磨,三十六般女儿兵器样样用上,说到那些紧张机遇处,我就像平日里那般撒娇地搂住他脖子唤:
“师父你快起来快起来,我一个人应付不了呀!”
而我的大英雄只是静静地躺着,如山如海,皈然无为,无论我自顾自说到水尽云穷,泪水盈盈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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